Chapter 64 终曲
她最终没有听到缘下的答复。
都不是容易冲动的人,何况没头没尾的劝说到底没有力度,于是等烟花散尽,人潮退去,隔天在学校相见又是半生不熟的前后座,期中成绩连着期末考试表从前排传下来,交接的时候也不过只是一句“多谢。”
乌野的平均偏差值不高,基本上全都靠升学组抗升学率,各科教师便从高一开始抓起,每到考试前夕都是高压政策下的习题雨,第一学期向来不长,时间上更是捉襟见肘,青木从来不是在学业上格外有天分的料,能做的也只有尽力。
沉浸是消磨时间的捷径,日历在家与学校与训练地的三点一线中飞快地翻过,纸张翩迁间停留在灼灼夏日的七月初,雪花般的试卷昭示着一个多月奋战的完结,五组平均分稳居年纪第一,班主任放人就放得分外爽快,放假前最后一节班会课几乎都用来插科打诨,临到铃声响起,就是不可抑制的开闸放水,一泻千里。
唯有缘下路过她桌边的时候稍一迟疑,半晌还是寒暄似的开口询问她是否还在为县队效力。
青木风见被他问得一窒。
地区代表队既然顶了官方的名字,就不会真的完全不干事。九月份的国体虎视眈眈,现在开始筹备挑人已经算没什么余裕,虽说按理三军首发阵容足以直接拉出去应付这种级别的赛事,但身为主力的二传和主攻都出身新山女子,筹备八月份的全国大赛都分身乏术。千崎倒是不愧天才之名,身兼两职仍然如鱼得水,但佐藤这种靠状态吃饭的选手就明显没有这种程度的好脾气,教练几次试探后得到的意思都是想要退位让贤,这对一个时不时就主动申请进备选区的球员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大新闻。
主力二传不顶用,剩余的人选就成了麻烦事,若单纯以技术论,首当其中的自然是青木风见,但队友当了一个学期,即使不清楚背后的故事,多少也都能察觉这位县队最年轻成员对正式比赛的回避,何况对内也并非没有其他人选。酒井教练愁了几个晚上,至今仍然没能有个定论。
“姑且还算是吧。”她只能模糊地回答。
缘下就有些不自在地扯扯嘴角。
“……看来你也有很多状况啊,”他笑一笑,“加油,下个学期见啦。”
对话没头没尾,开始结束都是莫名其妙。青木却不觉浪费时间,也许是不安定状态中的气息总会逼迫着人去做些什么,无论是否有用。思考的延长线中时间以无可抑制的速度蔓延开去,即使不去刻意追寻,决断的日子也会如期而至。
只是谁也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
七月的天气已经说不上适宜室外活动,每天的长跑训练也都变得燥热而黏腻,背包里的运动毛巾从一条增至三条,也拧不干室内外温差下被汗水浸湿的身体。短发的好处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连青木这等视形象如生命的也忍不住往水龙头下凑,体型宽胖如酒井教练更是坚决不踏出体育馆一步,只苦了执行教练一人看管一批高中生,没两天就从谦谦君子进化成了喷火暴龙。
所以接到电话的时候青木正捧了个水壶在房檐下纳凉,远远的还能看到第一梯队面不改色步履整齐地从户外跑道上跑过去,一时竟让人猜不出这是跑到第几圈。佐藤为人随性且无所顾忌,当下准备拿这些前辈开涮开赌局,训练中途的气氛又最容易炒起,一片热火朝天中青木悄悄背过身去,手里的硬质外壳散发着暑意。
“这个时候打电话也是不好意思……”菅原说,“但我还是觉得这件事,你需要知道。”
话说得犹豫,语气中也有几分不知如何是好的空茫,漂浮在半空里不上不下地惹人心乱。青木眯起眼去看跑道尽头被日光蒸腾得扭曲的空气,手里的水杯不自觉地放低一些:“请说。”
也许那时候就有了预感,永远徘徊下去的世外桃源并不存在,以天赋与热血灌注的象牙塔也需要攀登,停滞不前的人唯有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嗯,就是说。”
菅原的声音里头一次透出了看不清前路的茫然。
“——乌养教练,住院了。”
医生说是过劳,意外也不意外的答案。
天气确实足以让体格彪悍的运动员们叫苦连天,对于退休教师来说只会更上一层楼的难耐,盛夏的高温最是磨人,乌野又没有全套人员配备,乌养一人身兼主教练执行教练以及教练助理,撑不下去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青木从训练地出来就径直去了医院,顺手在楼下的花店折了束伴手礼,无论如何得到了消息,她总得探望一番才算全了这段不长不短的交集。住院部的走廊悄无声息,日光在浅色的墙壁上形成一层刺目的白芒,也许所有人都没想过当日轰轰烈烈地上门请教最后会是这般一声不响的缄默收梢,青木对着门牌一个个数过去,最后在乌养二字下停下脚步。
抬手敲门。
来开门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眼角上挑,嘴角吊了根没点燃的烟,一头金发衬得面相有些凶悍,从体格上判断大约也算平时注重锻炼的人,此刻站在门前就足高了她一个头有余。青木没有抬头和人说话的习惯,下意识地退后半步,才开口询问:“我是乌野的学生,请问乌养教练……”
“啊——来找老头子的?……但我怎么听说好像执教的是男排,算了。”
最后半句算是自言自语,他取下嘴里叼着的烟卷,扭头朝屋里喊了一句:“老头子,你的学生我放进来了!”
语气宛如机场安检。青木汗颜,也不去追究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到底和乌养教练什么关系,稍微欠了欠身就越过他往房里去。住院部的房间设施都相去不远,她瞥了一眼摆在床边的呼吸机——当年她的病床旁也没少了这东西。
但病床上的人显然和彼时奄奄一息的她大相径庭,精瘦的老人躺在靠枕堆里依然精神奕奕,叫起她来中气十足。
“我还当是谁,”他哼了一声,“小丫头。”
如果不是知道这位教练的脾气,怕是难免觉得自己不受欢迎,青木把花摆到床头柜上,稍微整理一下造型,才把目光移回病床上的老人。
“……抱歉,”最后还是以这句开头,她说,“我不知道您的身体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