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8 夜谈
——他或许在生气。
青木冷淡地想。
毕竟曾经一起训练过，对方在想些什么也不是全无头绪。宫侑的脾气生来就是对弱者的全然蔑视，当年东京集训中没被他赏过白眼的二传就屈指可数，北川第一那传遍宫城的最后一球如果放在他身上得到的绝对不会是“攻手追不上就没有意义”的反思，而是“垃圾队伍毁我传球”的愤怒，非要说的话这方面他比谁都纯粹——他只是单纯地讨厌弱者，讨厌无趣的比赛。
而他又是确实有资格的。
无论是初次见面时就挥洒自如的跳发，还是如今手上游刃有余的跳飘，一年的练习带来的成果在他身上清晰可见，根本无需费心去体会。时间在他身上留下成长的深痕，朝与暮，昼与夜，日与星，不变的只有他看人时眉间似笑非笑的弧度，和眼底不容错认的轻狂。
最后也只能是羡慕。“虽然我想应该不可能……”青木把框里剩下的排球挨个扔进发球机，忍不住微微叹气，“但宫君给人感觉从来就没有瓶颈期。”
如果是真的未免惊世骇俗，毕竟连影山的跳发都学得磕磕绊绊，一年下来才勉强有了实战的价值。她从发球机上跳下，低头去调整发球速率，背后却久久没有传来回音。这让人不由得产生了某种荒谬的想法，青木谨慎地转过身，入目就是金发男生蹲坐在场边若有所思的脸。
——不是吧？
怀着这种匪夷所思的结论，她定了定神：“等一等，宫君是真的、”
“那也没什么重要的吧。”
打断她的声音不如以往从容，宫侑那张向来强势的脸上不自觉地透了点焦躁，语速迅疾而武断：“有瓶颈期的家伙也会出现在这里，而没有的……”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睨视着地板上的缝隙，分外不耐的模样。
“——没有的人，还不是在老家睡得和猪一样。”
描述太过详细，即使是青木风见也能听出这是在抱怨某个具体的对象，脑内那点资料少得可怜的关西男排选手挨个滑过，最终定位于某个享有同样姓氏的主攻手：“是在说宫治君？”
只能这么猜，看样子倒也不算错。宫侑没搭理这句问句，双手一撑从地面上利落地站起，再抬头时又是一贯的轻浮表情，骨节分明的大手掌心向上朝她摊开，做了个过来的手势：“发球发球——早上不是还特意来参考我的动作吗？现在让你看清楚点。”
转移话题的技术着实低劣，但对于青木来说确实有效，比起掺合到宫兄弟间不为人知的纠缠里，显然练习才是她的当务之急。两台发球机同时启动，虽说练的是拦网转身传，负责发扣杀球的那台可以适度放掉，但能走到这一步谁都不是随便的人，宫侑的起跳毫不敷衍，落下的时间也跟着拉长，与此同时场这边的发球机抛出了模拟一传的平滑托球——
“——”
落地，转身，一步而已。
由左脚踏出的第一步，凭借腰部的核心力量带动整个身躯的旋转，沉稳的下盘提供了稳定的保障，右脚跟上时身体已是起跳完成的临界态，没有丝毫的时间浪费，双腿发力，目视头顶，双手在额前组成完美的三角形——
排球划过一个轻巧的弧线，利落地跃进了篮筐里。
漂亮。青木在心里说，但最后化为声音的确实另一句话。
“果然……”她简直想叹气，“没有办法参考。”
声调里带着遗憾，甚至还有那么点恨铁不成钢，连素来用打球吸引女孩尖叫的宫侑都在这过分的温度差下想不起要追问更多感想。
“啊？——哦。”他有些迟缓地应道，几秒后才反应过来，“硬件不行？”
青木点头，眉间的遗憾更深了些。技术再精妙也架不住身体素质跟不上，宫侑的转身依托于强悍的核心力量和无法回避的体重压制，压在左脚的摩擦力和下盘的稳定性都是实打实的硬性要求。简而言之，如果以青木的身体来做同样的动作，别说迅速接下传球，光是站定这一部分都八成会导致重心不稳脚底打滑。
“放慢速度去做的话倒是可以，但那样就没有意义了。”青木说，顺手把逃过拦网的排球拾起，细长的手指按压在球面上，比起宫侑一手掌控的画面来说无端少了几分魄力，排球饱满的弧度只能衬得女生的手指更为纤细——到底是不一样。
她皱着眉端详了一秒，随手把球扔向背后的球框，咣当作响中宫侑的声音再次响起：“——还真是变得无聊起来了，小风见。”
他今天晚上的情绪似乎一直就不佳，句尾沉沉地坠下去，半点也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之前还是个不肯示弱的人，”语气和用词都幼稚得可以，也不知道是憋了多久的怨气，他肆无忌惮地发泄起来，“结果现在也只有脸还凑合——那头猪也是，石川也是，你也是。偷懒就那么好玩？”
言辞态度都称得上是伤人，饶是青木也平添三分怒气：“首先，”她还是一生气就开启长篇大论模式，条条框框捋得清晰，“我并不知道宫治君和让都对你做了什么，也请宫君不要把帐一并算到我头上；其次，这不是偷懒，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
最后一句话出口时她甚至有些委屈——这情绪对她来说已经多年未见，委屈是不被人理解的苦痛，而她身边的人却都实打实地都称得上善解人意，即便和及川经年累月的斗争中都总还有默契不去提起的底线。但现实不止于永无岛，总有人不会永远娇惯她的脾气，离开那些陪她走过漫长时光的队友，总有人没有机会了解她所承受的经历。
宫侑不会是个例。
她努力把声音里那点颤抖压回去，但到底并不是善于伪装的个性，不平和忿然都在句尾暴露无遗。金发的男生站在球场的另一侧，隔着的不过是不到十米的距离，那双灰瞳中的情绪向来不屑遮掩，一寸一寸冰冷得干净。
“……啧。”
他发出一声弹舌音，自顾自地叫停了这场由他开始的争端，径直越过她朝门口走去，擦肩而过时也半分没停，临到体育馆门口才顿了一顿，丢下一句。
“找什么借口，”他说得不屑，“你只不过是害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