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的黑匣子>
父亲总是教导我,男子汉应该有远大抱负与宏伟的胸襟,他每次这样教导我时,自己也总是会做出深吸气至,胸膛鼓大到不能再容纳空气为止。我虽然对他的话憧憬不已,但也会直直注视着父亲的这副模样。
每每忍笑至极,我会努力地放空自己,假装让自己扮成一个极力听话的好孩子模样,甚至在父亲的眼里,那时候的我会不会眼神放光,把他的话奉为圭臬的好学生样子呢?
这样想又是新一轮忍俊不禁,忍耐真的很辛苦。
*
太宰葵最近似乎又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那孩子总能发现一些新奇的东西。思由及,心底痒痒的,好想立马跑回去抓住她问个明白。
这样想着,明明是正襟危坐在狭/小/逼/仄的私塾中,面对着嚼文嚼字的白胡子老师。太宰治也心猿意马起来,屁股扭来扭去,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开始发呆。
傍晚送走了老师,迎来了父亲。
他严肃地问我一天的收获如何,要我复述一遍并说出自己的感悟。幸好,我的脑子还算好用,一心多用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也颇让我骄傲自得。
不,应该说,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聪明。
吃过安静的晚饭后,终于迎来我俩可以自由探讨的时光了。
太宰治看向窗外,太阳已经沉没,但光明依旧。
时间还够。
白嫩的脸还圆圆的,时光在人类幼年时似乎走得格外慢。
黑发幼童笑起来,甜蜜蜜得,似乎是在期待什么。
*
逐渐昏暗的房间里,两个年幼的孩子挨坐在一起。
“葵!今天有什么新发现吗!”
他笑得很开心。
这是太宰治枯燥的一天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太宰葵却不能像哥哥那样开心地笑起来。明明在以往的时日里,总是她会笑得更多一些。
太宰葵难得会有这样面色纠结、支支吾吾的时候,她不像往常瘫在双子身上,而且跪坐在席上,双手手尖抚在合隆的膝盖前。
这是一个非常正式的坐法。
于是太宰治便知道,是真的有大事发生了。
如果这事对太宰葵而言不是好事,那么他理应庆幸开心……但毕竟他俩有着这样“亲密无间”的关系,万一会波及到自身也说不准。
于是他也跟着不笑了。
昏暗的小屋子里,光线逐渐黯淡。两个穿着一黑一白和服的幼小孩子也闭口不谈。一时间,这狭小的空间安静极了。
“……阿治”
良久,葵开口了。
“嗯。”黑发的男孩大岔开腿慵懒地瘫在榻榻米上,低声回应她。
“……今天,”太宰葵又是那副纠结不已的模样,眉毛都飞到了额头上面,“……今天,发生了一件事。”她泄气般,终于说了出来。
太宰治一愣。视线从双子发出声音开始,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怎么了?是很不好的事情吗?”
“我不太清楚。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什么意思?这么遮遮掩掩得。”太宰治皱眉。
“……我下午在院子里拍皮球的时候,”小女孩怯懦地低下头,拽住哥哥宽大的落在地上的袖子,伴随着这句话说出口得是她感觉越来越冷了,周遭空气无端转冷。
“我看到,父亲进了阿夏的寝室……”
阿夏是一名面容姣好的侍女。她负责兄妹俩的日常起居。
于是太宰治也彻底沉默下来。
但他的沉默,和太宰葵透着害怕意味的沉默,还是不一样。
虽然年仅十岁,但他们都懂得太宰葵刚刚在说什么。
因为他们以前看到过。在庭院后面假山的小石窟里,偷偷听到过。
太宰治懂得的,太宰葵也差不多懂。
毕竟他们是双子,像日月,又像星月,或像光影,或像飞鸟与天空,鱼儿与海洋,就像万物生而伴随着万物死。
他们总是分不开的。
父亲怎样,终归由母亲去操心。与他无太大干系。
狭小又空无一物的榻榻米之地,沉默的太宰治却在想,要怎么安慰害怕着的双身子?
太宰葵的头发总是炸开,像颗小刺猬。但太宰治的头发却很柔顺,乖巧地垂在脸颊两侧。
但和外表不同,面容相差无二的双子间,太宰葵要更胆小一些。或许是因为她生来就是女子,世间容许她赋予她的权力更小些。
这世道就是要女子小心谨慎。
明明他们都是一样的,恍惚之中不细看,太宰治有时都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太宰葵也很聪明。但她是妹妹。
所以她不可以上桌吃饭,她不可以随意地和侍从讲话,她不能和他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念着同一本书。
对太宰治来说,这感觉像是沙子混进了柔软的蚌肉之中,在疼痛中,异样感格外显眼。
所以他轻轻抚摸上了葵的头发,很柔软,和摸他自己的也大差不差。
“会保护你的。”
“哥哥会一直保护你的。”
太宰葵不说话,颤抖着手摸上了盖在自己头顶上的那只手。
她知道阿治很坏心眼,总是捉弄她,还是一个胆小鬼。但是她相信了。因为誓言是不可以轻易许下的。
这世界这么大,连父母都像是皮影戏里那一端隔着好远的纸人,连透/过来的光都是仿佛塑料般虚假的。
太宰葵原本以为,父母总是相爱的。他们合该是相爱的,就像童话故事里总是以“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为结尾。
下午那一幕,对葵而言,会像一只精美完整的水晶花瓶摔在地上,碎了就是碎了,是没办法拼凑起来的。
她感觉彷徨又无助,在颤抖着疑惑想“世界原来竟是这样子的吗”,一边又逐渐接受眼前的事实。
【哦,原来世界从来都不是粉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