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安鸿今日及笄,这般一闹,诸多礼仪都得省去。此时天色已晚,到了晚宴的时辰。
晚宴设在五佩殿,分正殿、东西两廊,另设偏殿用于更衣休憩。
那坐右侧上首的宫装贵妇正与娘家人寒暄,金钗盈髻、珠玉垂额,艳若桃李,雍贵非常,谁见了不叹服贵妃娘娘的圣容。
她见安鸿进来不声不响坐到了上边,笑着摇摇头:安鸿不爱交际实在小家子气。
再看自己那从容谈笑的女儿傅安毓,不觉得意。
这一看,便见安毓向安鸿的方向露出冷笑,就要撇开好友上前,这妇人慌忙先她一步,笑着迎上:
“嘉怀公主。”
今日的主角只是低着头,拨了拨水晶葡萄。虽嘉怀这封号伴她从郡主到公主,长辈还是唤她安鸿居多。这一声嘉怀公主,倒是十足十的敬意。
安毓撇撇嘴,倒不好此时来掺和母妃与安鸿,绕了一圈,想要偷听却不得,在边上抓耳挠腮。
“敏妃娘娘。”
敏妃细细地打量她,沉沉地叹了一声。
“安鸿,你受委屈了,瞧这脸色都吓白了。”
倒也不是,脂粉上多了,谁都这样。
“今日这出实在怪不得你。你都受人折辱了,安鸿,你可是公主,怎么能忍下这口气呢?”
圣上性子软弱,枕边人最是清楚不过。安鸿确是其女,如出一辙墙头草,谁指挥跟谁倒。敏妃料定安鸿只是听由圣上吩咐,徐徐怂恿她想个明白。
安鸿心道:不知她有什么念头,且听一听。
“娘娘何必这样说,大好的日子,有什么可气不可气的?我日后定是要与那陆氏成婚的,当初既认了这门亲事,没道理还折辱于我,想是无奈之举。我心里,明白,”她眼中似有泪光浮动,“并没有什么不快。”
这泪来得也不难,安鸿的心仿佛有个闸门,挡住下流的江河,水库早就蓄满,等候时机打开。
一旦打开,洪水成灾。
敏妃轻叹气,眉眼凝出深山林雾般的郁结:“公主可知为何当初,这门亲事能被定下?”
安鸿摇头:“陆氏权重,本该看不上我,先帝也不曾逼迫他们。”
“公主这就不知了。说起来,当年陆贯不过六岁,可风姿惊动京城。”
敏妃觑了觑她脸色,见其听得认真,浑无少女春思,心底忽然一震。
安鸿性子过于安静,言语又天真彷徨,她才一直当这丫头好拿捏。
可这位四公主到底寡欲了些,乖巧到连哭都是淡淡的,这于同龄之中可不常见,若是其心机深沉,假以表象欺人……
安鸿也不催她,沉思着话头倒是飞远了:“那时候,我还没出生。”
这关出不出生什么事儿啊?
敏妃对抓不住重点的人一向……郁闷,她夫君和女儿就是典型之一,连忙接着说:
“可惜才思敏捷,但行为放浪,陆氏家严,其祖其兄都不喜于他。当年位高权重的顾潜顾太保更是曾有言‘他若以盛名处高位,败俗伤化、误天下苍生者,未必非此人’。这等谶言,虽不能一味信之,但陆氏听了,心里多少会有疙瘩。其中又以陆贯亲兄疑忌最过。”
安鸿奇道:“倒未曾听说他还有个嫡兄。”
陆氏分支众多,几家堂兄弟一排,陆贯行六,因着陆六郎实在拗口,并没有什么人这样称他。寻常人鲜少记得他原还有个长兄。
“此人为官平平,当不起陆氏嫡长子的赫赫之名,时人多不知。他既见陆贯有此才华,又得这等预言,生怕自己日后的荣光被陆贯抢了去,便挑唆祖父,陆氏不能担此儿罪名,不如将其指婚与皇家。”
安鸿垂眼,为此阴私不快:“他祖父也曾是个人物,就这么听任他?”
“他祖父年高,溺爱长孙,遂告知先帝考虑此事。彼时先帝之女多已成婚,只好退而求诸王之女。
“时怀节皇后多年不孕,许氏与圣上都渴盼已久,公主的出生便是天大的喜事。是以你外祖家便向先帝求个恩典,好庇护你。先帝并不待见当今圣上,连同待你也是淡淡。亦不待见处处钳制他的陆氏。两下一撞,此婚约便成了。”
“原来意在入赘,难怪我一出生就得了郡主之封号。如今时局却大不同了。”
“正是这样呢。本朝唯有公主、郡主才有资格招驸马。也没几年,陆贯长兄遇刺身亡。陆氏这可着慌。”
“只他是一等一的嫡支后代了。”
“正是。再看那陆贯自有了落处,家中长辈更不管他,此时那是一等一纨绔,放诞不羁,连世家子弟十一二做天子亲卫的惯例都没遵。这也没办法,陆氏还是一把把他塞到了中书舍人的位子。”
“我听说先帝待他极好。”
“先帝那德行,本来听到个‘陆’字就要打出去,谁料这人颇得先帝眼缘,又时来运转,才有今日这番成就。”
安鸿听她细细说了一遍,尚未入正题,正好那面上了新鲜菜式,贵女们瞧着新奇,又是凑近瞧,讨论不已,她便问:“那可是娘娘费心做的?”
“不敢居功,知道大家素来山珍海味惯了,又有圣上带头厉行节俭,都不图奢贵,但图新鲜——嘉怀公主听了这些事情,心里没点想头吗?”
她自是附和:“小陆相年纪虽小,平生真是跌宕。只是这些事,实在不知与我有何干系。”
敏妃这才猛火开劝:“我与你说这番来历,是让你细想,在家中猫嫌狗嫌之际得到的屈辱亲事,自然是陆相的痛事。今日他不曾怜香惜玉,来日又怎可能对你好?”
安鸿咬唇:“可是父皇……”
“好公主,除开这些事,那陆贯可是个顶好的人物!圣上自然觉得只有他配得上你,他哪里知道这些儿女私心?加之你今天主动请罪,他自然应下。你今日,虽打着孝敬的名号,但有一干文人传也是不舍婚事……”
“放肆。”安鸿直红了脸,低声骂道。
这什么道理啊?他一介大臣,心血来潮退个婚被各种政治揣测;我堂堂公主,遵个孝道跪半日被当成女儿心事!
她这一跪原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