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了片刻的沉思。明玉仰头看她皱着脸发愁,勾着嘴角将面前的空碗往她手里推:“行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不能为了那不知何时才会冒出头来的险事弃了今时的安宁。”
她起身,示意苜蓿搀她回榻上睡下。苜蓿虽应着她,在替她掖好被角后,凝视着明玉的眼,肯定道:“娘子,您虽然说着不在意,其实早就想过阮家日后或许会有的艰难处境了吧。”
明玉面上的笑意跟着淡了些。
“便宜的,不过是丢了官,过得凄惨一些;严重的能有多严重,不是你我今日仅凭这嘴上一说脑中一想就能想得出的。去猜度那些摸不着的东西,不如将当下每一日都过得没有丝毫破绽,到头来就算有心人想胡编乱造也没得这个地基。”
她言毕,背过身慢慢躺了下去。苜蓿也知道她是累了,亦是不愿再说了,蹑着手脚将碗勺整理好,细细合上了琼枝宇的门,临到快出院子时,还特地吩咐了外头洒扫的侍从,说主子娘子歇下了,需要安静,就是天塌了也让他们先顶一阵。
苜蓿说这话,本就是些夸大其词的生动话,谁知道这天当真塌下来了!
待明玉昏沉着被苜蓿摇醒时,外头的天色已经暗得差不多了。
苜蓿惊道:“娘子,您千万别再困了,郑家那个疯子就是想赖上您!”
明玉一时间脑袋里头还有些转不过来,揉着眼扶着额问:“什么疯子?”
“这时候在咱们府里的姓郑的,除了那疯子世子爷,还能有谁啊!”
明玉缓了一会儿的神,心里猛地一跳。“郑泉越?他又做什么了?”
“您前面说了太多话,又病着,婢子就让外头的人莫要打扰您歇息。哪里知道那疯子在离了琼枝宇后,就到外头的中庭里对着咱们琼枝宇的方向直直跪了下去,这一跪甚至跪了两个半时辰!您也是知道,白日里头府里的各扇大门都是要敞开的,咱们家又没做什么不敢让人瞧的事,又不心虚。可这疯子跪在中庭里头,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全都看见了,就算是没见过这疯子长成什么样,他那一身麻布孝衣还不够明显吗?这会儿婢子都不敢出门去,谁知道外头正飘着什么样的声音!”
“他跪我做什么?”明玉不解问出声,“白日里我不是同他说了,错不在他……”
“莫说是您了,起先婢子在厨房外头撞见他时候就已经同他说过了,说娘子您脾性最是谦和,这种事儿是不会记在心上的。真是搞不明白,他是死人么!竟然说得那样多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
苜蓿忙中有序地为她更着衣,身后跟着的另一个小婢子娴熟地为她梳着发髻。明玉心里忽然开始有些莫名发慌,但似乎并不是因着这郑家世子爷。她顿了片刻,又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爹爹他该回来了吧?”
“酉时三刻了。阿郎一炷香前才回来,婢子赶过来时候庭院里头乱哄哄的,大概瞧了一眼,阿郎的脸色不太好,听别的姊妹们说那郑家疯子跟着阿郎去书房了。娘子,如今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玉难得觉到了什么叫祸事临头六神无主,脚下步子也不知是因着虚弱还是心神不宁,总之像是打着飘,去书房的一路像是苜蓿只身一个人扛着她走的。
她二人穿过回廊时,下人们正重复着每日必须要做的点灯挂盏的活计。从点起的光亮处打了个弯,是还未点上灯时的黑暗,再到摸索着青砖回廊又打了个弯,眼前才骤然亮起来。
她也没做什么。她的脾性,爹爹是最清楚的。
这道念头产生的一瞬间,明玉再不觉着心慌了。
她将小臂下面托着的手翻过来攥住,拉着苜蓿,一前一后地跨进了阮翀亮着足足灯火的书房。“爹爹,我……”
抬眼的一瞬间,她喉中原本的话语忽得哽住了。
在这亮堂的书房里,除了阮翀和那红着一双眼看向自己的郑泉越,还有个抱着臂扬着戏谑笑意的人窝在最里头。
这人,她没什么印象。
但她直觉,这人她应该是见过的。
阮翀看她傻愣着立在门前,以为是书房里头只剩了两个公子郎君之间的那张扶椅,连忙将川柏唤了进来替她将扶椅搬到外头些的地方。“明玉啊,你还在病中呢,怎么出来了?穿得还这样单薄,再着一阵风可了不得。”
明玉只好硬着头皮应了声下次不敢了,身子才堪堪坐下,那窝在最里头的人忽然侧过身,从他身后跟着的侍从手里捧过来一大盘衣物。
“听闻京城近来还在倒春寒,父亲说这倒春寒的风里钻着冰一样的刀子,能把人喉咙割烂的,所以他特地让晚辈捎来了我们那儿顶好的白貂皮缝的大氅,正巧制了二件,是特意给阮尚书与尚书夫人的。”
阮翀瑟缩了下脖子,看那少年郎君端得平而稳,想了片刻还是一面道着谢收下了这份示好。
里头的少年郎君忽得起了身,从怀里抱出另一捧雪白的大氅,慢慢停在明玉面前。
他背对着阮翀与郑泉越,面上戏谑的笑意愈发显眼,微微低下头,眼里闪着亮。
“明玉娘子,这是给你的。方才就听说明玉娘子病着,这高山雪狐大氅可是我特地捂了好久的,裹上暖一暖,身上的病或许能好得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