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虽小,但胜在洁净。
淋雨受寒,她感到浑身困重,口干舌燥。艰难地起身,见床尾叠放一件青灰僧袍,束发兰花银簪搁在上面。
掀开被子,发现雪白里衣异常宽大,极不合身。
寺院香客有男有女,她想,许是女施主帮忙换的衣裳。因此,并不惊慌。
穿上僧袍,绾个发髻,趿拉着宽大的布鞋,嗅着味儿来到厨房。
厨房雾气腾腾,一个小沙弥垫着凳子,正费劲搅动白米粥。
瞥见她,小沙弥乐呵呵地招呼:“施主醒了?”
孩子七八岁年纪,眼睛弯成月牙儿,小虎牙衬得人机灵。
他跳下凳子,欢喜地冲到门口喊:“师父,施主醒了。”
李书音理衣襟,意欲拜见。怎料刚走两步,却听外头说话。
“无碍便好。吃过早饭,你带施主去焚香,然后就下山吧。”
那声音不急不躁,很柔,轻得像林子里的微风,像九重天上的薄云。
“影子”将晾干的衣服交给小沙弥,而后离去,不曾露面。
小沙弥把衣服交还给她,说起今早的事。
“早晨我和师父正在庭前扫水,看见施主晕倒在阶下,浑身泥泞,腿上还流血。这两天中都发生好多事,我怕施主来路不明,犹豫该不该救呢,被师父狠狠训了一顿。山下钱大娘送菜来,她帮施主换的衣服。”
“中都出了什么变故?”
“你不知道?”
兴许,她知道……
“你听说过魏统领吗?御林军魏统领。”
何止听过!李书音心慌,手指抓紧裙带,强装镇定,言语艰涩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白粥在锅里翻过,咕噜咕噜地冒泡,小沙弥前去搅动,未留意她的变化。
“前天,我和师兄去南市买菜,看到魏统领被吊在菜场示众。浑身伤,血淋淋的,奄奄一息。”
阵阵寒意袭来,李书音手脚发凉,强装镇定,问:“什么罪名?”
“玩忽职守。但大家都说,魏统领素来恪尽职守,怎么可能渎职?肯定是那些北燕人使坏,诬陷魏统领。简直可恶!”
小沙弥越说越上头,切齿痛恨。
联想到尧相顾的态度,李书音顿时如坠深渊,脑子乱成一锅粥。
冷面尧所谓的没死,竟是这般……
急中生乱,她向小沙弥鞠躬致谢,表情木楞地回卧室换衣裳。
她一刻也等不了,待求个平安符,随即将前往中都打探。
换好衣服出门,小沙弥盛上一碗粥,劝她先吃。
“多谢小师父好意,但我急着下山,还请小师父帮忙指路,我想去佛堂拜一拜,求一枚平安符。”
“师父果然猜得准。”
“嗯?”
“师父让我带话给你,说,棋局复杂,需看清再落子。”
什么棋局?什么落子?皆是虚妄。李书音一心只想尽快求得平安符后下山打听情况。
待她囫囵吃罢白粥,小沙弥引路,带她去佛堂。
时近正午,阳光明媚。寺院静寂,一路上不见僧人,更不见香客。
小沙弥性子活泼,自顾自地解说。
“师父讲,最近北面形势紧张,好多人南迁。中都难民涌入,师伯、师叔和师兄他们都在城外粥棚帮忙。住持病了,我年纪小,留在寺里照顾。”
因为自己擅离皇宫,北燕对南凉发难了?
不对!
北燕牙帐山迢路远,短短几日,哪怕八百里加急也来不及。
过了转角,再向东走几步,来到佛堂大门口。
门上雕刻《西行求经》图,门槛较低,大堂正中端坐一尊大佛,龛前的蒲团已经凹陷。
她独自进佛堂焚香祷告,跪拜时膝盖锥心地疼。但想到魏溪亭遭受的苦,便觉得那点儿痛不算什么。
“佛祖在上,信女李时诚心拜求,恳求佛祖保佑魏卿平安无事。”
天南岂无雁,时得寄书音。
刚满月被送到中都,皇伯伯给她取名为‘时’。小时候,常见大伯写这两句诗,年幼懵懂,不解其中意味。年纪渐长,才明白那两句话饱含希冀。
她祈盼能觅得魏卿回音。
摇签筒,落出一支灵签。
弯腰捡拾,忽闻埙声。吹的曲子名为《天南雁》。
以前,皇伯伯常用五弦琴弹这支北方曲子。调子空灵,使人仿佛置身空旷大漠。
今日,以陶埙演绎,倒平白多了些哀愁。
谁在吹《天南雁》?
出佛堂,小沙弥继续带她找住持解签。
经堂在佛堂后,需绕行庭院。
庭院中栽了棵参天菩提树,树下站着一个青年男子,手持土色陶埙。
阳光倾泻而下,半数照见古树,半数映在人身,美轮美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