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飞雪簌簌,纷纷扰扰。
白茫茫的街道上,时有行人裹着袍子,哈着白气,踏着积雪,噗呲噗呲快步穿行——如雾中来,似烟里去。
一辆马车缓缓驰行其中,车厢舆角悬着两只黄铜雕花铃铛,细风拂过,偶尔叮咚作响。慕青云披着狐裘大氅,盘腿端坐在车厢内,眼睑微垂,兀自沉思。
“请问小兄弟,可知曲江池如何走?”
一道声音从飞雪中飘来,清越爽朗,好似黄莺吟啼。
慕青云抬眼一看,眼角微凝。
前方朦胧如絮的雪雾中,一位十七八岁的明艳少女,正大方地打招呼。
那少女柳眉挺鼻,凤眼俏丽,绯红丝带束发,并夹杂着几根纤细的发辫,髻上镶着两粒赤金琉璃,加上一袭胭脂红劲装,手提长刀,可谓英姿飒爽之极。
少女骑着一匹赤鬃枣骝的烈马,身躯健硕遒劲,四蹄坚硬有力,长鬃飞扬,动如烈火,剽悍威武非常。
这一人一骑,犹如一团火焰,从水墨丹青的留白中燃烧浮现出来。
慕青云正襟危坐,十指交曲,眼角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阴鸷冷笑。
——目标终于来了!
舆前驾车的随行仆人阿怒,勒着缰绳,表情微愣,回头瞧了瞧车厢内的主人。
慕青云双目神光内敛,已恢复到平湖秋水的从容境界,瞧不出半点情绪:“请向东转,过一个坊,然后向南,再过两个坊,便到了曲江池。”
“你确定?”红衣少女神色犹豫,貌似不太相信。
“本人久居长安,已近三十年,错不了。”慕青云目不斜视,漠然回应。
红衣少女闻言,左右一瞧,手指点了点,秀眉微蹙:“东?南?”
看来是东西南北傻傻分不清……
慕青云从容不迫,淡淡一笑:“我正要去曲江池,姑娘不如与我同行便是。”
红衣少女眉宇顿时舒展开来,嘴角含笑:“如此甚好,谢谢了!”
慕青云见状,垂下目光,心中忍不住嘲讽。
——想不到,对方竟然这么容易就上钩了!
马车拐了个弯,向东而行。
红衣少女伸手掸了掸肩上的几片雪花,拽着缰绳,策马“噗噗噗”快步赶到斜前方,然后不时回首瞧着车厢内,似乎对里面的人颇有兴趣。
慕青云觉察到了,迎上对方目光:“姑娘有什么事?”
红衣少女倒也直接,眉头微皱,带着一点不爽的语气说道:“刚才,我一时没分清楚方向,你是不是笑话我了?”
“这有什么好笑话的?”慕青云讶然失笑。
“你看,笑的这么明显,还说没笑话!”红衣少女撇着小嘴,娇嗔道。
慕青云见状,收敛笑意,恢复冷漠神情。
——不与你这小妮子一般见识,待会要你好看!
红衣少女已断定被他笑话,提了提嗓子,试图解释:“离开客栈时,问了方向,哪知一出坊便迷糊了,只怪这长安城太大,四面八方长的都一样,又遇到这种天气,看不太远。”
慕青云面无表情地应付着:“长安城宏大广袤,纵横规整,确实容易迷路。”
“我迷路的事情,可不许告诉别人!”红衣少女又回首说道。
“为什么?”慕青云神色微愕,不太理解。
“近墨者黑,你笑话我,如果你告诉朋友,那你朋友也一定会笑话我,我可不想被更多人笑话。若你答应,我便送你一件礼物,也作为你带我去曲江池的谢礼,好不好?”
红衣少女说着,眸子温润,小嘴微嘟,一脸无辜模样,可爱得紧。
慕青云愣了愣,轻咳一声,淡淡回复:“当然可以,小事一桩。”
——反正也是应付一下,而且与对方处理好关系,也更方便之后行事。
红衣少女神情顿显欣慰,右手轻扬,抛出一个白色的事物。
那事物像是一片羽毛,洁白无暇,轻盈柔顺,在空中缓缓飞旋了一圈,撩过一片片飘洒的雪花,降落在慕青云腿前。
慕青云拾起一看,竟是一只白纸折叠的鸟,展翅张翼,尖爪利喙,朱红点缀成目,真是炯炯有神,栩栩如生。
“这可是昨晚我在客栈亲手折的,来自我们天山的白雕。”
红衣少女双眸晶亮,神情得意而自豪。
“确实非常惟妙!”慕青云发自内心地承认。
“姑娘来自西域天山?”慕青云接着顺着话题问道。
“对啊!天山群峰无数,风光秀丽,是世间最美的地方了。”
“天山距此数千里之遥,姑娘一路上风尘仆仆,想必颇为辛苦了。”
马鞍上的红衣少女挺胸拔背,不以为然,凤眼笑着哼了哼:“我任娇龙纵横天山南北,什么苦没吃过,什么没见识过,这点路程算不了什么。”
任娇龙?竟不打自招?
慕青云继续打探:“姑娘千里迢迢来到长安,不知所为何事?”
自称任娇龙的红衣少女,摆了摆右手:“拜访一个人而已,没什么大事。”
——原来并非傻瓜。
慕青云望着前方,沉着冷静地说道:“我对曲江池颇为熟悉,看姑娘具体要去曲江池哪个地方,到了那边,或可继续指引一下。”
“紫凤楼。”
“竟有这般巧事,我此行正要去紫凤楼。”慕青云故意微微露出惊讶之色。
任娇龙不觉一怔,蓦然回首,双目圆瞪:“诶,这么巧?”
“当然,紫凤楼舞乐表演甚有名气,长安城上至王公贵族下至百姓均爱观赏,便是西域来的商客也时常光顾,你若见了,定然亦会欢喜。”
任娇龙一听,凤眼清澈灵动:“原来如此,遇到哥哥真是幸运,有劳带路了~”
慕青云暗自笑了笑,望向前路。
——还好知道一点紫凤楼的事,不至于空口说白话。
几人穿街走巷,不刻抵达曲江池。
只见一片湖泊卧于眼前,极目远眺,真是烟波浩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