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步便是围墙。
四周寂静,只听见府外长街上,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一墙之隔,犹如囚笼两侧。一侧为山中鸟,一侧为笼中雀。
想来妖姬也是不易,终其一生,也不过是换了只更精致的笼子,还把自己困死在里头。
好在,她不是她。
楚楚不可置信地拍了拍墙壁,竟然走出来了?!目光下落,赫然有杂草堆在一处。凭着强烈的第六感,她断定,这里有个狗洞。
“啧啧,这也太顺利了吧?连只狗都没碰到。”
裙摆过长,她索性在身后绾了个结,撸起袖子就蹲下去扒拉草堆。不过揪出来几把枯黄的杂草,一束光就从扒出的小洞中透了出来。
真有个狗洞!
她得意起来:“不经历个九九八十一难,以后想吹牛都不好意思。”
从逃跑开始一直到现在,除了云梢,就没遇见一个阻力。
大约是过于顺遂,如船行于静海,总令人觉得这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清风拂过,竹林飒飒,有如仆妇成群,鞋底擦过鹅卵石发出“嚓嚓”声。
楚楚警惕地盯着竹林外的小道,背靠围墙,冷不丁右侧肩头一痛,斜眼看,竟是一支通身淡紫的紫藤花簪掉了下来,先是砸中肩膀,然后掉入泥草里,发出一声闷响。
不远处,一颗半青半红的冬枣骨碌碌滚着,压倒枯草一片。
枣?
是这个东西把她的簪子打掉的?
她扒草的动作一顿,心跳都漏了几拍。
“想跑?”
一声嗤笑。
清冷如月的声音从头顶飘来,宛若暗夜鬼魅嗤笑低语。
楚楚仰头看去。
白墙黛瓦,砌得足有两人高。只见那人懒散斜坐于墙头,马尾高束,腰间斜挂一根竹节鞭。
一身白袍映月,本是温润如玉的公子,偏又在外罩一层半透明的黑纱,上绘挺拔暗竹,与夜色里高耸出墙头的修竹交相辉映,平白生出一种凌冽的杀意,如锦衣夜行的杀手,隐藏于茂林修竹间,伺机而动。
在他的身后,皎月高照。十五月圆,竟是莫名有些圆满。
楚家是将门,莫非这人是身手不凡的看家侍卫?
看样子不像。谁家侍卫穿成这样啊!
他那样子倒像是来寻仇的。
莫非是有人要趁乱杀人!
想清楚的那一瞬间,楚楚只觉得发丝儿都僵硬了。
墙头君子见少女木鸡似的呆立于墙下暗影,嘴角一扯,半是嘲弄半是懒怠,眼神颇有些玩味,“角门没关。”
角门……没关?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竹林尽头地上的暗影里果然嵌着一道光痕,是从半开的角门缝隙里漏进来的。
楚楚听见自己干笑两声。
合着这人看她蠢兔子似的在这儿刨了半天草堆?
“你——不会是来寻仇的吧?”她感觉浑身的肌肉发僵,就连此刻弯腰捡簪的动作做起来都有些吃力。
他冷眼瞧着,轻嗤一声:“舍命不舍财。”
楚楚慢吞吞插回簪子,默默靠到墙壁上。
傍晚微微返潮,墙上水珠濡湿了嫣红衣衫,凉意触背,不由得汗毛倒竖。
这位兄弟能爬墙,估计武艺不错。就凭妖姬这副风吹就倒的身子,跑是跑不过的。
可若是喊人……这犄角旮旯也不像有人的样子。万一人没喊来自己先嘎了,她可不敢说是魂归二十一世纪还是直接见阎王去了。
左思右想,还是“攻略敌人,化敌为友”来得保险。
少年背光,瞧不清样貌,单从身姿来看,如林中修竹,该是个光风霁月胸怀坦荡之人。
虽是周身溢满杀气,却不见得是个心术不正的,万一自己猜错,误把侠士当刺客呢?
她此刻若是装得可怜些,感动他一下,兴许还能得高人相助?
此计甚妙。
“不知侠士如何称呼?”
呼——林间风过,草叶飞卷,似在嘲讽。
“侠士年方几何,何处人士,可曾娶妻?”
依旧只有风声,无人回应。
“哈!果然是侠士!高冷!高冷好啊……”她恨不能化成只土拨鼠,打个地洞钻进去。
少年一声不吭地坐在墙头,甚至还摸出一颗冬枣来吃,只见墙下少女自始至终瞪着两只大眼,终于一阵风来,吹落了两行清泪。
情绪一到,某人直接摆台开唱。
“侠士,实不相瞒!我之所以想逃,那都是被逼的呀!有歹人觊觎我的美貌,不顾我的意愿,想要强占为妻,甚至杀人放火草菅人命。我嫁给这么一个活阎罗,你说我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啊!我不求您拔刀相助,但求高抬贵手,放我出了这道角门吧!”
任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少年依旧不为所动,只专心从怀里摸枣吃。
正当楚楚以为他是默许,打算拼死一搏朝角门冲去时,忽而眼前一花,黑白身影凌空一跃,迅而猛,衣袍翻飞猎猎作响,倏忽已至眼前,带着危险的气息欺身而近,恨不能将她逼到墙里头。
随着他逐步靠近,少年的面容在她的面前展露无余。
这人的容貌,才真正是妖艳得过分!
尤其是那一双丹凤眼,极美,美到令人嫉妒,西施比之都要黯然失色。
微微上挑的眼尾如酿了千年的美酒,醉人心脾,可那对黑曜石般的瞳仁却如千尺深潭,幽冷不见半分暖意。霎时间,柔情全无,悉数化作寒彻骨的杀意,索命无常般,将周遭化为人间炼狱。
他冷道:“本公子是来还东西的。楚三姑娘可还记得这个?”
一枚翠色玉佩自他指间掉落,被一根褐色长绳系着,摇来摇去。
玉佩?
记忆如牙膏,又挤出来一点。
完蛋!
这人是灭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