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房间里,小民警嘴里那个逼迫下属加班的黑心女上司。她垂着头,碎发耷拉在耳侧,隐去大半张脸。那一张一翕的嘴唇,不知在极力吐露什么。她看起来很紧张,拢在桌下的双腿,不停发颤,连带着瘦弱的身体,也微微发抖。
此时,他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
打开:晏礼,明早七点,我将启程飞往美国。原谅我没有机会,向你当面告别。新年伊始,愿你一切安好,事事如愿。
他胸口微怔,酸意涌上心头。抬眼,许是灯光过于刺眼,禁不住,一滴热泪,滑过鼻梁,没入嘴角,又咸又涩。
于他而言,两个月的时间,还不足以忘记一个交往两年的人。
办公室的门开,林晏礼陡然站起,拭去眼角的泪迹。
刘警官站在门口,那女人从他身后走出。
“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我再联系你。”
女人点点头,垂眼往外走。许是她心不在焉,隐约有点糊涂,又或者林晏礼也恍惚。两人错身时,意外撞落他手里的手机。
女人一惊,慌乱中捡起,嘴上忙不迭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她扯出自己的袖口擦拭屏幕,小心递给他。抬头,露出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和一双尽显疲态、黯淡失色的瞳孔,“您检查一下。”
林晏礼接过手机,皱着眉眼看她。这副谨慎的模样,真的和黑心两个字扯得上关系吗?他有些疑惑。女人下意识地垂下脸,凌乱的发再次遮住她的面容。
林晏礼说,“没事。”
女人点点头,继续往门外走。她用力推开玻璃门,消失在黑夜里。
“刘哥,那女的怎么说,是不是跟网上传的一样。”小民警好奇得紧,见女人终于走了,立马开口。
“捕风捉影的事,别乱说。”
“刘警官,我来拿吕东阳的东西。”
刘警官有些惊讶,明明电话里说元旦过后再来拿的,他已经将吕东阳的物品锁进档案室了。
“林博士,你先进来坐,我去给你拿。”
林晏礼走进刘警官的办公室,坐在刚刚那个女人,坐的位置上。
桌面上放着一页笔录,最下面赫然签着一串字。不知为何,字迹歪歪扭扭,笔触忽轻忽重,像是猫儿挠的,倒不像人写的。
隐约看清——苏嘉乐,那个女人的名字。
他端详起那页笔录,从上而下,他的瞳色微微明亮,眉心不自主地拧紧。这页笔录的内容,有些出人意料。
刘警官走进来,将吕东阳的物品从文件袋里一一拿出,摊在桌上,“你检查下,缺不缺东西。”
林晏礼垂眸看着这些沾染斑斑血迹的物品:一只老式智能手机,一个打火机,半包红双喜,还有一张折起的火车票。
刘警官瞅一眼,“可惜了,年纪轻轻的,好好一个博士,马上都快毕业了,说没就没。”
林晏礼拣起那张火车票:12月31日晚上9点,江城开往山城——吕东阳的老家。若是没出这档子事,吕东阳现在已经在归家的列车上了。
他猛然想起小民警那句——我看是被家里人逼死的。吕东阳自杀的当晚,导师就联系他的父亲。可是过去三天,林晏礼始终没有盼来吕东阳的父母。
他想,他们大约是不会来了。
林晏礼将东西装回文件袋,“谢谢,我拿走了。”
二人走出办公室,大厅里两个民警正在闲聊。
见刘警官出来,小民警打趣,“天天值班,跨年夜也值班。我要是哪天猝死,铁定是刘哥压榨的。”
刘警官隔空象征性地,挥他一拳,“我看你是皮痒。”
另一个民警开口,“刚那女的,横竖看,也不像网上传的那样。”
小民警接茬,声音有些大,带着半开玩笑地说,“人不可貌相,网上都说她,灭绝师太,欺压下属,无良黑心......”
说这话时,门外急匆匆进来一个人。
刘警官正准备砸过去的笔,顿在空中。而一旁的小民警,声音戛然而止。
她满头白雪,在进入大厅的那刻,瞬间融化。肩头、衣角、裤腿,沾满脏污的雪水。她泥泞的像刚在雪地里摔过一跤。
她显然听见小民警的话,微微抬首,警惕地看向四周。目光酸涩,睫毛像结上一层厚厚的霜,任凭屋内多么温暖,也化不去。
小民警和另一个民警对视一眼。
刘警官愣了一秒,问,“你怎么回来了,忘拿东西了?”
女人咬唇,摇摇头,看向刘警官的眼神中藏着几分犹豫。
“我想问您一件事?”
“.....笔录会公开吗?”
为了这个问题,她特地折返,刘警官觉着有点不可思议,可还是认真回答,“你放心,笔录都是保密的。”
“那就好。”
女人如释重负,她向眼前这群刚刚对她评头论足的人,轻声弯腰,而后转身。
门外大雪纷扬,路灯飒亮。
门内是刘警察在教训小民警,“瞎说八道,根本没影的事。网上那些都是假的,再乱传,小心我天天安排你值班。”
零点钟声响起,远处的礼花,绽放在天际,缤纷绚烂。
林晏礼看着她,慢慢走进漫天雪地。流光闪烁间,一步一步,她走得异常缓慢,异常落寞。
二零一三年的前夕,那场冰天雪地的夜晚,是林晏礼第一次见到苏嘉乐。
再次相遇,是在二零一三年的五月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