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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秋有很多话想对他们说,但思来想去,又觉得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没什么好说。
风拖拽着她的发丝往天上跑,她伸手按下。趁着风的呼啸,她低声呢喃了句:“我过得很好。”
今天并非什么节假日,天气又糟,直到接近正午,才陆续有人前来。
有人从江秋身后经过,见她只是环着膝盖蹲在那,既不说话又没什么动作。虽然有些奇怪,但也只是一瞥,便开始忙活自己的事。
叽叽喳喳的孩童声在附近响起,偶尔尖刺的笑声刺激着交感神经。他有些烦躁地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却发现那个女生依旧沉浸地盯着她眼前的墓碑一言不发,丝毫不受影响。
要是她摆在墓碑前的不是花束而是别的什么,他可能会怀疑,她是在通灵。
许久,才终于见她站起。身形有些摇晃,稳住身子后又看她微微跺了跺脚。
他猜,她应该是腿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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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子的门前长着两棵樟树。
四季常青,就没见它们掉光过叶子。
这会儿沙沙作响,像是在同她说:“欢迎回家。”
江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门。
南方的冬天,室内要比室外阴冷。从一楼上到二楼,寒气就入侵到了毛衣里。
二楼的客厅和她去年离开前几乎无异,只是肉眼可见的落了层灰。
江秋推开厕所的门,想接点水清洗。拧开水龙头时才记起,早已没人会交水电费。
书房的墙上,贴着她小时候很喜欢的某部动画片的海报。时间太久,有几张已开了胶,露出的双面胶条泛了黄。
江秋拉开抽屉,边角卷起的课本上放着一沓照片。
全是她在出国之后拍给奶奶看的。只是在奶奶过世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奶奶每次都会把这些下载打印,细心保存。
奶奶离世是在春天,江秋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江秋其实是个很容易被触动的人。在别人的葬礼上,哪怕她与逝者无任何交集,看到亲属落泪时,她也难免有些压抑。
可是那天,当她看到奶奶躺在棺椁里的时候,她却并没有哭。
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只是静静地望着那张“熟睡”的脸,那让她回想起无数个小时候。
奶奶总是午睡,而她总不。
她会在有人按门铃时,噌噌地跑进房间把奶奶拍醒,奶奶就会“腾”地从床上蹦起,惹得她咯咯笑。
那天门铃又响起了好多次,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凹陷的脸颊。
有人来了,你醒一醒好不好。
“节哀。”
那几天大家都这么对她说。
偶尔也会掺杂一些闲言碎语,说她太过平静,怎么一点眼泪都不掉。她没理,只是按着流程一步一步走。
下葬后的那天晚上,她在阳台的摇椅上坐了一宿。
老房子的隔音一点也不好,楼下人经过的声音在夜晚尤为清晰。还有猫叫声,叫得人心里发毛。
“去睡吧。”父亲和她说。
她摇头,说她不困。父亲便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然后沉默。她也不语,他们本就没什么话可说。
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刚把火点上,还没吸上一口,又立刻掐掉,快得她还没来得及皱眉。
后半夜有些凉了,父亲便起身回屋里拿了件外套。把衣服敞开,作势要给她披上,又像是想到什么愣了一秒,直接把衣服塞进了她的怀中。
那是江秋印象中和父亲单独待过最久的一次了。
她不知道父亲在想些什么。也许他们想的是不同的事,也许他们想的是同一个人。
后来天亮了。
那天她才发现,天亮是一瞬间的,黑夜说没就没了。
远处依旧隐隐传来回收废品的吆喝声。可记忆中的鸡鸣,鸭叫,犬吠,统统没有了。
其实很多年前就已经没有了,只是这一次,她连熟悉的人声都听不到了。
江秋从摇椅上站起,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可能真的困了吧,她深深打了个哈欠。
她能感受到父亲的视线,但她只希望父亲是觉得她在伤春悲秋。
“怎么了?”像是应和她喉咙发出的细碎呜咽,父亲问她的声音带着沙哑。
江秋只是摇头,然后直勾勾地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
摇椅的晃动一点点停下,那天的清晨同样刮着微风,江秋对着太阳,哭掉了这辈子最多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