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绸缪(1 / 2)

“谈三娘”拭了泪,带着方祀往住处去了。

她一个妇道人家,却是步履稳健轻快,方祀自学艺山中,竟也只是稳落她半个身子。

一进窄巷,人行渐少,二人走不消片刻,“谈三娘”在一间宅子门口停下,向方祀一福,“小仙师,寒舍简陋,只是仓促住下替我弟弟疗伤,还请千万不要嫌弃。”

跨入门槛,阶上苔痕乱点,蕨草菟丝疯长园中,竟有些许森森鬼气,四下望去,寒寂无声,方祀问道:“谈家姐姐,令弟现在何处?”

话音刚落,无人应答,只听得庭中回音幽幽。

身后,“谈三娘”早已不知去向何处。

“谈———唔!”

一只无声的手从身后迅速攀上来,纤白平滑如闺中柔荑,静默、阴毒地断了他的声音。

眼前倏忽一黑,稠密的窒息感包裹上来。

“小仙师——你家大人没教过你,不该和生人乱走么?”

身后那人在她耳边问道,即便只是听声音也知她必是笑靥可掬,他强自维持镇定,低声怒斥:“你……邪祟……”

“‘邪祟’什么?”

柳青眉口中问着,却没有容许他把话说完,手指间力道收紧,如巨蟒收缠一般,她清晰地感到手中挣扎的人体渐渐平静、瘫软。

手一松,他倒下了。

“你是要说——邪祟附体么?”

她将方祀的后半句补齐了,忽然放声笑了出来,“这么说,也不错。”

她躬下身子,翻开方祀的眼皮,微微凑近过去:“小仙师,下次可要看仔细啦,用着同一张脸的,可不止一个人!”

譬如她,就是另一半的“柳青眉”。

自孩提时,她便生了意识,只是不能操控身体,因而也并不稳定,只有短暂的一些时候“醒”来。而后又被原主的意识夺去。

如此十八年,她观摩另一个“自己”饮食起居,后来又还俗嫁人,本以为此生便如此流去——直到柳青眉被按下了水。

肌体痉挛、瞳仁涣散——冷,彻骨的冷!

一张口,洪水倒灌一般,她在濒死的边缘处着陆。自此,原主意识销匿,这具窝囊的壳子终于轮得她来管领。

“她们”就在这一张完好的皮囊下自行完成了交接,没有留下一道罅隙、看不出一处错漏——往后,也是如此。

眼下,最要紧的是,她须得活着。

当今天下仙山林立,几乎每一县城辖地内都有仙山下设的行寮,在公堂之外,仙山便是冤狱最后的兜底。

换言之,若想从此事中抽身而退,一来当避让官府,二来须瞒过仙山那边。

这沁阳山的小弟子,便是同时沾了这两边的晦气。

她面上含笑,拎起方祀的后领,将他拖到院中枯井边,又将他周身物件一件件解下,一时间什么长命银锁、清心摇铃之类悉数滚落,满地琳琅。

“沁阳山门派不阔绰,你一个小弟子身上的配件倒是不少。”

天下仙山,以谷梁、青从、长垣三山并称第一名流,分据西南、中原、西北三部。沁阳山,只是离桥村边不起眼的山头。

柳青眉原主的神识自小天资浅薄,于修行一事惯不上心,枉费了师门的好名头,是个十足的蠢货。自是不像“她”,素来对此饶有意趣,每每凝神记忆,见过的珍奇法宝不在少数。

她将方祀的长剑解下,手指在外鞘上轻轻一弹,刃间雪亮,嗡然有声,隐隐似潜龙低吟。

“这等好剑,在我们谷梁山也不多见——”

这沁阳山子弟的剑,实属难得——自昨夜时,她就已经记住了。

柳青眉垂下眼,鼻息间轻轻一哼。

“也别怪我把你骗来这,谁教你多管闲事——我与谈家的恩仇本已了了,你们去祠堂里查什么?”

她抽剑出鞘,挑着剑尖在方祀下颌边缓缓点过,“你师父我不认得,但显然比你聪明百倍,凡间的事情,你闲心管了,自然也要招些麻烦上身的。”

自处理完那三十一口后,她一直在谈家祠堂内闲住,昨夜的种种古怪,自然也是她暗处的手笔。

她忽地粲然一笑,像是想到了极有趣的事,向着已晕死的方祀道:“对啦,你们当时要追的贺修维,总追不上,是不是有些可惜?”

“其实他也不愿自己出去引你们离开的,不过我也是新学了血傀咒术,将他驱了出去——你们没有学过么,竟没有察觉?”

话音方落,忽而听得极轻、极轻的一声喘息。

柳青眉转过身,长声道:“你说是不是,修维?”

院中寂寥无人,井边榕树枝繁叶茂,她话音方落,郁密的枝间微微一动,却没有人答话。

“修维,你躲在哪里?怎么一说到这个,你怕了起来?”

柳青眉收了剑,弯着眼睛,慢慢走到榕树下,仰头:“你伤势未好,一个人在那么高的地方怎么行?快些听话,帮我把这个人运到你房里去。”

啪嗒——啪嗒——

榕叶没有动弹,却慢慢地、滴落下两滴血。

“修维,我把你关在这里,你难道还生我的气?”

柳青眉偏着头,又将方祀拉起来,言辞甚是恳切,“我大费周章,把沁阳山的这个小弟子抓来,你当是为了谁?”

一时间说着,她真有了几分语重心长:“说到底,还是怕你一个人留在我这里寂寞,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她揪起方祀的衣领,“你看,你们二人年纪相仿,等他醒来,你们一定很能谈得来,是不是?”

叶间仍是没有动静。

“贺修维,”柳青眉嘴角僵直地弯着,眼底笑意渐渐收了,“你有伤在身,一定要我‘请’你下来吗?”

那个“请”字咬得略重,说话间,右掌已经击出,只见残影横斜,甚至没有听见掌掴树干的声音,一抱粗细的树干竟生生一颤!

随即,一道黑色的影子飞落跌出,摔落再地。重重一声闷响,贺修维挣扎一番,右手腕骨却以一个极奇诡的姿态扭曲,显然已经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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