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溪吟彻底融入了班集体,或者说,班集体主动地将她拉了进去。
在此之前,溪吟总是一个人坐在后排默默地看书,努力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再想爸爸妈妈,连以前读不懂的《红楼梦》也看得津津有味,她觉得自己的处境和最初的林黛玉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她的爸爸妈妈还很健康。
如果可以,她也想吟一首《葬花吟》,只是风险太大,可能会在全校面前被通报批评。
期中考试,溪吟考了全校第一名,分数还远超第二名。老师在班会课上夸了她整整二十分钟,让同学们向她学习。
英语老师尤其喜欢她,表示十分欣赏她的英语作文,还让她站上讲台,好好地自我介绍一番,再当众朗读英语作文,这让她很无措。
可能老师实在想不到,一个每天上课发呆掉眼泪,还不写作业的女生,怎么考得这样好?
班级里的同学也热情地找她聊天,问她题目,拉着她一起吃饭、洗衣服。婷婷也单方面表示绝交结束,她们和好了,但是必麦肯确实是肯德基。
渐渐地,她多了很多好朋友,她们在深夜聊天,在宿舍交换零食,在教室偷偷看课外书,一起讨论哪个牌子的干脆面好吃。
通过聊天,溪吟才知道,在老家,丰华中学的条件确实已经算不错了,因为丰华中学有塑胶跑道,很多学校是煤渣跑道,每次跑完,手指甲盖里都是黑灰,擤鼻涕也是黑黑的。
溪吟闻所未闻,十分好奇煤渣跑道长什么样。
班里有好多同学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父母都外出务工,只有过年才回家,一年只能和爸爸妈妈见一次。他们都和她一样,是留守儿童。
他们要一起面对破烂的宿舍,一起面对严厉的老师,一起面对刻薄的宿舍阿姨。他们互相帮助,互相安慰……可能越艰苦的地方就越是容易增进感情,班里的同学,关系都很好。
寒假一放假,姥姥姥爷就带着溪吟去了上海。
再回到老家上学时,溪吟带了满满一箱老家买不到的零食,准备和同学们一起吃,还去娃娃店挑了几个毛绒玩偶,要分给宿舍的同学们。老家的冬天实在太冷了,抱着玩偶们睡觉好像就不那么冷、不那么孤独了。
溪吟的手得了冻疮,肿了起来,像胖胖的白萝卜。把手放在眼前细细端详,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手,她乐得笑出声来。
第二个学期,座位是按照成绩的名次选的,所有人都站在教室门口,按成绩排队进教室选座位。溪吟第一个进教室,选了第三排的中间,即不会辜负老师的期望,也不用吸太多粉笔灰。
她的后面坐的是胡要胜——一个又黑又瘦的小身板男孩,总是笑眯眯的,溪吟常和他一起讨论数学题。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溪吟和同桌陶爽都感觉到自己每天都被一股臭味所围绕。那是一股非常浓烈的味道,好像烂了的臭鸡蛋,又像发酵了的呕吐物。溪吟被熏得头晕眼花,食欲不振,连平时最喜欢的意式红烩味干脆面也不想吃了。
她们一起观察了五天,终于找到了臭味的来源:胡要胜。
胡要胜已经五天没换衣服了,上衣、裤子、鞋子,都没换。更要命的是,他还特别喜欢打篮球,常常一身臭汗赶来上课,他的黑色衣服后面已经结了白色的盐粒子。
溪吟背过身偷偷观察胡要胜的鞋子,是一双帆布鞋,已经很难分辨鞋子原本的颜色,鞋底磨得薄薄的,有些开胶,好像下一秒脚趾头就会穿过鞋底冒出来,脚踝内侧的布料也磨破了,一定穿了很长时间。
第六天,陶爽实在忍不住了。“胡要胜,你能不能把你那鞋换一换,都腌入味了,我和溪溪马上就要被你熏死了。衣服没时间洗,你就多带几件来轮着穿,你都几天没换衣服了?”
由于是前后桌,她们俩和胡要胜都很熟,平时总一起开玩笑。
溪吟也补充:“就是,求求你刷刷鞋吧,下星期可不许再有臭味了啊。”
胡要胜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也不说话。
“胡志江,你是胡要胜同桌,你都没闻见臭味吗?”陶爽拍案而起,皱着眉头憋着气。
胡志江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好家伙,怎么回事,这臭味只向前传,不向旁边传啊。”陶爽大呼倒霉。
下个星期、下下个星期、下下下个星期……胡要胜都还是穿着一样的上衣,一样的裤子,一样的鞋。但是鞋已经刷干净,不再有味道了。
直到五一假期后,胡要胜才换了一套新衣服。
然后他就新衣服和旧衣服轮着穿了。今天穿这套,明天就穿那套,循环往复。
快放暑假时,胡志江偷偷找到溪吟和陶爽。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你们保证谁也别说啊。”溪吟和陶爽点头答应了,一脸期待,等着听秘密,“我和胡要胜是一个村子的,他爸爸妈妈都是聋哑人,没办法挣钱,他们家只有他爷爷在县城里捡垃圾卖废品供他上学,所以他没有衣服穿。他平时也不回家,就留在学校,车费太贵了。五一他爷爷回来,给他带了一套新衣服。”
溪吟怔住了,那一刻她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让她难以呼吸,愧疚、震惊、酸楚……从来没有想过,现在还有人过着这么艰难的生活。
其实她和陶爽都没有恶意,却伤害到了胡要胜。
她们也讨论过要不要给胡要胜道歉,但是有的道歉还不如不道歉。最后还是决定永远不提这件事情,把秘密烂在心里,假装不知道。
伤害了胡要胜的自尊心,她们俩都特别愧疚,她们的弥补方式就是每次都多买一袋干脆面,为了不让胡要胜多想,就让胡志江和胡要胜一起吃。溪吟记得以前班里的男生都喜欢看《海贼王》,她就故意买带海贼王的水笔,说是妈妈给她寄的,看着像男生用的笔,她不喜欢,送给胡要胜用。
放暑假回到上海,她在爸爸的书店里找《中国青年报》看,那上面有一个冰点专栏,发布有关于社会学的调查研究,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接触社会学。
看着那么多的调查研究,溪吟逐渐认识到,在她的老家,在更贫困的乡村,还有千千万万个“胡要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