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新妇一个胸怀叵测意欲染指河东道一个悍然无畏以不变应万变,婚姻随着前线战况筹备的愈加紧急,纳彩纳吉纳征几乎全在朝夕间完成。
大礼当日郎将率五百河东甲士绕城送嫁,两个权倾朝野的实权边将联姻,街坊间鼎沸的喧嚣似乎能撼动鄯州城,谢皎坐在婚车里看向东方,穿过热闹的人群喧天的鼓乐,她的阿娘阿弟还在晋州,是不是已经知道她的婚讯。
她像长安城娇养的牡丹花,却长了一身铜皮铁骨,她心知耶耶对她的慈爱很有限,阿娘即便知道她出嫁的原委至多也是闹将两日,内围妇人的荣辱终是系在郎君身上的。
她过得好就好,若是死了就像这塞北寂寞的黄沙无人问津。可她不愿意,她是个人,在这世上活一场,她一定要活下去活得好。
转过头眼下伸出一方红手帕,歪歪扭扭的绣着两句吉利话,她抬眼见螳蛉子脸上难得的显露出女儿家的温和关怀,“这是喜帕?”
螳蛉子点点头,塞在她手里。
父母远在千里之外,没有亲人给她秀喜帕,这些年螳蛉伴在她身边的时候倒比阿娘阿姊还要多。终南山肆意洒脱的游侠儿怎么会为耶耶的重金收买,总还有螳蛉没有抛弃她。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她说完看向螳蛉,朝她眨眨眼笑着道,“可我偏不信,嫁不嫁不由我,可活不活的好却是我能定的。”
螳蛉子似乎想为她鼓劲,豪气干云的一拳垂在掌心,鼓舞她,“要我说,你也不用怕,过得好还则罢了,若那鳏夫不肯善待你,我打也打得他服帖。”
两个女郎在婚车里商量怎么在婚后立威,那厢绕城的十里红妆已经到了郡王府门口。
迈火盆拜高堂,从此谢皎不再是谢氏女,是李家的长房宗妇。
“新妇入门,迎亲——”
新妇身着青色翟衣,手持织锦团扇遮面款款而来,新郎长身玉立如松如柏,身着郡公冕服站在阀阅下亲迎,伴嫁的螳蛉一眼认出来人正是那日鄯州城外的“李四郎”。
“撒五谷,避三煞。”赞者唱答道。
螳蛉附在她耳边轻声快速的念叨,“来接亲的怎么是李四郎?!”
“传席接带,代代相传。”
赞者的唱答声中谢皎听清螳蛉说的话,惊疑的抬眼朝新郎处看去,那日面目看的不清,身形却不会认错,难道兄弟两人竟如此相像。正思索着就见新郎目光扫来,两人双目相对,吓的谢皎忙垂目避开。
时下国人时兴却扇之礼,取意新妇避开外男注目行为端庄守礼,谢皎公然抬起眼和新郎对视已是失状。
李序站在阀阅下,这是他五年里二为新郎,心中并无多少感慨。原配崔氏是恭谨守礼的宗妇,从她嫁入王府到害病过世前后两三年,他记得崔氏生命最后的时候请他过去,昔日端庄淑丽的妇人形容枯槁,手臂干瘦蜡黄,却力气出奇大的拉过他的手,她说,妾年命不永,不能再侍奉郎君左右,伏请郎君看在我母族薄面厚待我的儿子青鸟。
“行仪——”
赞者的唱礼声把他的思绪拉回到眼前,一抬眼就见谢氏双眼瞪得极大,仿佛惊吓一般看着他,简直失礼已极。李序压下心头反感,喜怒并不外露,他伸手接过礼官呈上的红绸,同新妇亦步亦趋向堂下行来。
新妇团扇遮面,观礼的众人看不真切,只听当日见过谢皎容貌的贵眷说是绝世倾城的好颜色。傧相的赞礼声,宾客的笑谈声,一对新人对上首拜过二位高堂。
谢皎坐在新房中,新郎把她送进内室转身就往堂前应酬,刚刚拜高堂的时候她真切的看清李序的长相,他英武挺拔当得起相貌堂堂,这样的家世的儿郎若是神色再温和些,怎当了这许多年的鳏夫。
作为深藏多年的两面派,谢皎很有打算在郎君面前保持贤淑体贴的大家风度,可显见她还没来得及施展就已经见罪这位郡公。李序待她不假辞色,走的时候只简单交代左右侍候,并没有多和她说一句。
谢皎很沮丧,看来她只招长辈喜爱,并不讨男人的欢心。
螳蛉子这时候像只猫一样顺着门缝溜进来,怀里倒出她顺来的各色果品,边说,“我去厨下打听堂前哪位是李四郎,厨下全说李四郎今日没来,看来同你拜堂的确是李家大郎无疑了。”
谢皎臊眉耷眼接过一个果子,啃一口,“我好像得罪了郎君,他不怎么稀罕兜搭我。”
“随他去,我看谢大人也不怎么喜爱夫人,夫人还不是当家主母,以色侍人是妾室的手段。”螳蛉说完瞅瞅谢皎的脸,这样的好颜色,李序定是隔着团扇没看真切。
这时候有仆妇从外面推门进来,谢皎赶忙在内室执起团扇,却见仆妇只是进来呈上一面象征新郎新妇团圆美满的镜鉴,禀报说,“郎君在前堂彻夜饮酒宴客,嘱咐俾子禀报娘子先行休息。”
“我知道了。”谢皎稳重骄矜的答了一句,侧首看了眼螳蛉,螳蛉会意从袖内取出五个大钱给仆妇。
眼见仆妇出门远去了,螳蛉眉头邹着骂了句,“好他的狗胆,这样怠慢河东节度使的女儿,我——”
谢皎赶紧示意她噤声,这里不是长安,舅姑也不是她的爷娘,门外说不定就有听壁脚的眼线。她一脸紧张的挥挥手,螳蛉满腹怨愤的溜出去了,谢皎也两手伸开懒怠无力的躺在胡床上。
随他去吧,她现下的境况比人质还是要好上很多,谁说夫妻一定要相敬如宾恩爱偕老,要说过日子阿姊那样就很不错,郎君长年在外任,外室女子从不带回长安,对阿姊也礼敬有加。
想到这谢皎狠狠摇了摇头,不想了。那李序待她不好难道就不活了,她照旧过她的日子就是了。女郎不知是心思粗还是想得开,新婚之夜郎子不回来,她烦恼了片刻,烦着烦着竟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