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霁,淡淡的日光拨开天穹,将院内的梅树映得分外明艳。
青杏着一袭浅粉色留仙长裙坐在窗边,粉嫩的一双小手紧紧贴着手炉,望着满树红梅出神。
似是被眼前景物勾起了什么回忆,她如圆月般明亮的眸中渐渐浮出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连带着白皙的脸颊都微微泛了红。
这是她死里逃生后的第十个冬日了。
她被家中以无粮为由所弃那日,也是这样的雪天,却远凶猛上十倍百倍,凛凛朔风几乎将所有的树枝都撕咬掉,昏暗天地间更是窥不见半分行人身影。
她在那场风雪中几乎被冻僵,所有的呼救都淹没在狂风里,唯有不停被吹落的红梅碎瓣遥遥相应。
黑暗袭来,她认命般地任眼皮沉沉合上,再睁眼时,面前却是一座她从未见过的好看屋子,不漏风也不进雪,暖暖和和的,还有一个和善的中年男子在对她笑。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她紧紧咬着唇,兀自蜷在角落里哭得发抖,半个字节也说不出。
“罢了,先住下来吧。”
恩人闲游四海,她随他去了许多地方,直到被教会了读书识字,才认出他平日收的友人信件上的称呼,大大的宣王二字,她方知她口中的沈伯伯,竟是如此厉害的人物。
老宣王膝下无女,宠纵异常,她过得也极为舒心自在,昔日满脸冻疮、骨瘦如柴的模样,也早已在数年娇养中脱胎换骨,人人逢她便夸是个难得的小美人,她嘴甜,将功劳全归到她的沈伯伯身上。
世间好景总是不长,她还未来得及长大,沈伯伯却是早早薨逝。
“自带你回家以来,我从未对外隐瞒你的来历,生怕有一日我不在了,朝堂人心险恶,在我身边的这段时日,于你反倒成为威胁。”
“然而你太小,我实在是挂念你的安危,便擅作主张遥请皇旨,为你与伯伯的那位世子拟了婚约,要他护着你,去吧孩子,和他回去吧。”
她从未见过那什么所谓的世子,不想去也不敢去,只跪在床前大哭,拼命喊着要他回来,他却再未应过一声。
很快便有人来到这里处理后事,帝京派来的宫人不识得她,斥道:“你是何人?站这里做什么!”
她不知该答什么,讷讷地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独自蹲到了墙根。
那日风刮得大,细密的雨丝扫到她的脸上,像针扎一样疼。
嘈杂声渐歇后,她眼前出现了一双绣着金云纹的锦鞋。
“及笄了?”
她没敢抬头:“尚未。”
“跟上来。”
一旁的嬷嬷告诉她,那便是沈伯伯口中的那位世子,沈行钧。
她怯生生地被带到了帝京,安置在王府的小院里,小院花草繁茂,安静偏远,看着那个高大瘦削的背影正欲离去,她鼓起勇气喊道:
“杏杏无意攀高枝,只是怕拂了沈伯伯的好意,让他走得不安心,孝期满后,还请兄长退婚。”
那人脚步微顿,沉沉开口:“孝期多久?”
“依大璟律法,应当是二十七个月。”
她随即听得一声嗤笑,遥遥飘在风里。
她有些不安:“……我说错了吗?”
“幼稚。”他声音有些寒意,“本王身为摄政王,要大璟百姓干等着吗?”
被人这么一呛,她使劲攥紧了自己发皱的裙摆,才忍住不让眼泪落下来。
她忘记了,像他这般大权在握的摄政王爷,历来孝期都是仿照皇帝,以日代月的。
可明明解释一下就好了,她又不是听不懂话,她实在是讨厌这种不会好好说话的人。
只是……他突然问时间做什么呢?
看着方才他待的位置早已空无一人,她忽然瞪大了眼睛。
——这难道是和她说,二十七日后,就可以成亲了吗?!
……
“小姐,小姐!”
思及往事,她正难过着,一长脸丫鬟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见了眼前这美人倚窗而泣的模样,丫鬟不由得一下子怔在原地。
她自知她家小姐被老宣王养得极好,一张白皙的圆脸嫩得仿佛是拂晓兰草上的一滴晨露,只一眼便让人生出万千怜惜。饶是如此,这般直愣愣地撞见,还是忍不住低低感叹了一声。
“小姐,”她走过去,压低了声音,“奴婢去问了,主院的人说殿下不在府上。”
青杏敛了情绪,略一歪头:“银朱,那他去哪里了呀?我想找他说退婚的事。”
除来王府的那一夜,她此后几乎没同他说上过一句话,偶尔几次遇见,也是离得远远的。
唯有一次胆大的时候,便是趁沈行钧出城办事之时溜进了他的书房,找到了那道婚旨,婚旨上用金墨书成的吉日,她掰着手指数了数,恰是她及笄后的一个月,方知他此前不过是在吓唬她,这两年零三个月的规矩,她是可以为恩人守完的。
可时间走得快,今日便已是她的及笄生辰,若再不提退婚之事,怕是要来不及了。
“主院的人势利得很,不肯跟奴婢说。”那名唤银朱的丫鬟抱怨道,“不说就算了,话还说得那般难听,不就是看殿下对小姐不上心嘛。”
“都说什么?”
她支吾半晌,忽然生起气来:“说小姐不安分,受了恩人恩惠还不嫌多,还想近水楼台,做这王府的主母,奴婢都要气死了!”
“莫名其妙。”青杏声音里略带了些嗔怒,“我没想嫁他呀。”
“对呀,这婚事是老王爷定的,又不是小姐上赶着的,再说了,殿下向来雷霆手段,多少贵人家的姑娘都绕着走,小姐也害怕呢。”
“嘘——”青杏小手在唇边比了比,“不说了不说了,怎么说也是住在人家家里,平白受人庇护,想念叨就念叨吧。”
“至于名声,你也不必担心,我之后会离开京城的,我不过乡野出身,别的地方也没有人认识我。”
“是、是,奴婢明白了。”
银朱连忙住了嘴,话锋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