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上的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即使繁复的衣裙有些长,走起来也不甚费力。
青杏辨不明方向,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后身侧,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虽有些疑惑,也始终没有多问。
近些时日雪落得多了些,道旁偶尔可见的一棵棵梅树的枝头都被压得有些弯了,为显庄重,青杏也给自己戴了些珠钗步摇,一个不留意,竟挂上了一处低枝,砸了她满头的雪。
她小小的“哎呀”了一声,看着皇后转身望向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抱歉,皇后娘娘,这处宫道可能还需要再扫一下了……”
皇后神色如常,伸手为她挪开了那梅枝。
“本宫名唤陆明昭,是当今丞相府的嫡女。”
“皇后娘娘,您叫我青杏就好。”
青杏不知道她和她说这个做什么,甜甜地应了声,又自觉有些不对,慌忙补充道,“皇后娘娘家世显赫,不愧为后宫之主。”
“青杏……的确是出身乡野,连名字也起得这般随意。”
陆明昭不紧不慢道。
“不过你倒是也不笨,知道本宫家世显赫,所以本宫配得上这位置,你呢?”
青杏被她问得一怔,方才的笑僵在了脸上。
“摄政王殿下与陛下同宗同源,先宣王与先皇乃是亲兄弟,不可不说是身份高贵,地位尊崇。”
话语间,陆明昭忽然带上了几许轻蔑。
“你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老老实实寄人篱下蹭个吃住也便罢了,怎敢往人枕边凑,妄想做这摄政王正妃?”
“……皇后娘娘若有话,不妨直说。”
莫名其妙被人骂了一句,她稍稍有些不忿。
“民女身份低微,自是入不了娘娘的眼,但婚约是当年沈伯伯的意思,民女并不是刻意攀高枝之人,娘娘不必咄咄逼人呀。”
“伶牙俐齿,毫无规矩。”陆明昭斥道,“本宫还道若你是个懂事的,留你做个妾也未尝不可,如今看来,绝无必要。”
她睫羽扑闪两下:“那皇后娘娘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是看上殿下了吗?”
陆明昭的脸色瞬间一变:“闭嘴!本宫乃陛下之妻,休得胡言!”
她偷偷弯了弯唇角,却是垂眸道:“民女愚钝,不知为何惹恼了娘娘,民女先退下自省了。”
她其实并不想同她起争执,逞一句口舌之快也便罢了,况且真的闹大了闯了祸,这皇宫也没人护着她,到时候吃亏的不还是自己。
孰料陆明昭竟是不依不饶:“站住。”
她停下了脚步:“娘娘还有事吗?”
“本宫索性便与你直说了。”陆明昭款款行至她身前,眸中尽是挑衅,“本宫有个亲妹妹,心悦殿下良久,本是准备到年纪了议亲,却不成想被你捷足先登。”
她忽得瞪大了眼睛:“不是吧,还有这种事?”
这种心狠手辣之人都有人想嫁,这世道还讲不讲道理了。
陆明昭冷哼一声:“摄政王殿下虽身居高位,但我们丞相府的面子,多少还是要给些的。”
“应该不会。”青杏稍稍想了想,“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给人面子的人。”
在对方再一次发作之前,她立即笑了笑,声音脆生生得甜:“没事呀,正好殿下要退婚了,娘娘和他说一说,没准也是一桩良缘呢。”
陆明昭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殿下退婚?”
“对呀,娘娘不知道吗?就今天的事。”
“胡言,今日殿下分明是带你来见礼的,再说了,这婚若是真要退,你高兴什么?”
“退婚还不高兴吗?”
陆明昭的表情更精彩了。
当年先宣王捡这个丫头,难道是因为脑子不好使,才起了怜悯之心?
见皇后神色诡异,她俯身行了个礼:“娘娘放心,民女一定不会将您骂我的事说给殿下听的,民女在此祝福那位小姐得偿所愿,那……先告退啦?”
陆明昭双拳一握。
不对……不对,这丫头不可能是个傻的,这每一个字都定是在威胁她!
饶是全京城的人都说这婚铁定要退,看笑话的风凉话都传到了这后宫,她亦有所耳闻,然而摄政王迟迟未开口,年节在即,这婚期就定在年后,时间紧迫,一旦礼成,丞相府再无塞人的机会。
思及此,她厉色道:“本宫警告你,皇室恩宠向来转瞬即逝,你最好不要想着开罪本宫,否则你一旦在摄政王面前失势,本宫杀你如同捏死一只蝼蚁!”
青杏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已经很诚恳了,不仅将今日入宫缘由同她讲了,还真心地祝福她那妹妹心想事成,怎得又招了一顿训。
规矩些被说成虚情假意,诚实些也照样被凶,进退都不对,到底还要她怎么样啊。
她叹了口气,还是堆起一个礼貌的笑,点点头:“知道了,皇后娘娘。”
“你……!”
皇后自小在宅院里与人争斗到大,见惯了唯唯诺诺的、趾高气扬的,却从没见过这种人,自己的夫君都有人来抢了,居然还能笑眯眯的?
她怒极,索性甩袖而去:“给本宫等着。”
“诶,皇后娘娘,我该怎么回去呀?”
青杏提着长长的绣裙追了几步,一个晃神,四周竟再无人影。
“皇后娘娘?”
她又唤了几声,心里不由得敲起了小鼓。
银朱并没有跟过来,大抵还在方才的御书房外候着,她直觉并没有走多远,可四下除了枯枝残雪,再寻不到什么人影。
冬日萧瑟,呵气成冰,她抱着双臂独自行在猎猎寒风中,却也找不到方向,走得时间长了,一种熟悉的无助感渐渐爬上心头。
也是这样的雪,也是这样的风,她……
像一块破布般,被爹娘丢掉了。
“有没有人……”
她忍不住呜咽一声,饶是沈伯伯后来千般宠爱,多少改了改她的性子,可心底这块阴影却是始终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