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人都死了。
夏阿尔在王师傅走后,与柯老爷、欢欢一起去把王师傅的房屋翻新了一遍,又扩建了几间屋子,谨遵王师傅的遗嘱,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人,他们一直坚持着这件事,直到他们都走了,只剩下夏阿尔,他换了张脸又回来,他长久的守在那里,也算是一种入世修行。
他记得王师傅,记得柯老爷,还记得欢欢。所有相助过他的人,他都记得,他后来一直在人界耗了两千年,为的就是找到所有恩人的转世,见一面,护他们一生,只求报得一点恩情。
他最先找到柯老爷,柯老爷转世做了一个人经商人家的公子,他还做染料生意,这个公子,打小就喜欢各色布匹的颜色。王师傅转世不再做生意了,他走上了仕途,他赶考路上,路过那间屋子,觉得十分熟悉,正好又是雨夜,索性借宿一宿。他那个祸害儿子,转世依然是个恶人,夏阿尔经常找机会,给他下套,看他倒霉,惹他事事不顺。
其他的人,他都一一找到了。唯独少一个人——欢欢。
他说不上来欢欢是什么性情的女子,欢欢和他时常不对付,但哪怕再大的矛盾,欢欢也从来没真正的厌恶过他,她甚至也很少生气。这样的人很奇怪,人哪会没有脾气呢?
外面的人都说欢欢贤良大气,只有夏阿尔明白,欢欢对自己与对别人,没有区别。说不上这是什么感觉,她总淡淡地对待他,她那双眼里总是感到无奈和悲痛,她看贫民如此,她看自己亦如此。
她是从王师傅去世那一天开始变得不同的。
那天他们三人一同去,柯老爷花钱请了道士做法事,超度王师傅的亡魂。几个道士一进门就往夏阿尔这边看,夏阿尔被他们盯着头皮发麻,在人界待久了,竟然忘了自己是妖。
道长们走过他们身边,道长先行的道教拱手礼,然后说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夏阿尔心惊,他何德何能受得起道长先行的礼,他还在反应,欢欢则立刻回礼回去,说:“福生无量。”夏阿尔也跟着行礼说:“福生无量。”
做法事那天,一切顺利。
回去之后,欢欢做事变得很沉稳。
柯老爷身体不好,不能人道,他一辈子没有婚娶,他只有欢欢一个养女,欢欢是一对难民夫妇的弃婴,他捡了欢欢回去,一养就是十九年。夏阿尔是柯老爷相中的女婿,计划让他上门,与欢欢一起接手家里的产业。
他们顺顺利利的一起过了五年。
城外依然有难民,欢欢一边接济难民,一边照顾家里生意,忙得不可开交,不过生活一直都不错,衣食住行样样都好。
然而欢欢病了。
“欢欢,欢欢,你身子不好,快歇息吧。”夏阿尔看到她一直在咳嗽,便夺了她的绣花绷。
“咳咳,还有一些,没有绣完……”
“我会,我帮你。”
“好吧。”欢欢接过夏阿尔递过来的外衣。
欢欢:“小夏,明天有一批货要清点,你代我去吧。”
夏阿尔:“嗯嗯,你记得要多休息。”
欢欢:“嗯嗯…咳……咳咳,大夫快来了吧。”
夏阿尔:“很快就来了。”
欢欢:“我找找上回的药方,免得大夫不记得我的病。”
夏阿尔:“我给你准备好了,就在桌子上。”
欢欢一直都谨遵医嘱,按时吃药,她很少说丧气话,她很想活下去,最后欢欢还是走了。大夫说她得的是一种怪病,很像瘟疫,可是又不是瘟疫,她得的病并不会传染。她的病,只把她一个人困住了,耗住了她,把她困在身躯的无力里,慢慢熬着死去。
夏阿尔和柯老爷一起办了她的丧礼。欢欢是他送走的第二个人。
他借小学徒的身份,参与了人的大半个人生,他的苦与眼泪全留给了他生命中遇到的,这一个个的普通人。
后来有人叹息欢欢的死去:“你是妖,你能救人,你的妖丹能救人一命,哪怕你回妖界寻医治之法也可以啊!太可惜了。”
夏阿尔只能惭愧的说:“我那时,还没有妖丹。”
谈话多半以惋惜结束。留给夏阿尔的遗憾远比惋惜要更大。
他经常在夜里痛哭流涕:“有妖丹就好了……有妖丹就好了……”哭着哭着又开解了自己:“都是命。没有妖丹我连自保都做不到,妖界也回不去,救不了的,救不了……”想完了这些,又骂起自己莽撞来,“没有本事去什么人界!夏阿尔你活该!”然后便以自愧和遗憾结束这一轮的自我谴责,等待天明,等待黑夜,到了黑夜又是这样的循环自责。
画上的这个抬手掀开粉布的女子,就是欢欢。
欢欢说不上漂亮,气质是很好的,画上的人有美人之姿,腰身纤细,她掀开布,又好似是倚靠在如波纹般流动的软布上,更显得她如柳扶风似的袅袅身姿。
“麻烦星君了。”夏阿尔不想多看一眼,怕勾起更多的回忆,他用双手把画递了过去。
东方苍天心宿星君把画接了过去。
“不客气哈。”
陶灵凑过来,说道:“给我瞧瞧。”心宿星君把画展开给陶灵看。
陶灵一看,脸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