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椅上望天,风继不由得笑道:“临儿,今儿怎有空跑到我这里?”
“还笑呢!”风临见姐姐来了从椅上一跃而下,“你都不知道,今早我可真被气着了!”
风继不动声色地给了身后侍从一个眼神,众人皆识相退于门外。风临的仆从也悉数离殿。待人避尽,风继才问:“今晨不是去慈安宫问安么?又出了什么事?”
风临道:“你定想不到,皇祖父竟叫我传话给父亲,赐熙春宫给他外甥!”
此话一出,风继立时变了脸色,那一脸温和的笑缓缓退去,只剩一双秀眉凝着,“父亲如何说?”
“父亲能如何说?左不过是请示母皇去了。”
风继凝面不语,沉思了一会儿,心道只怕父亲会伤心了。随即又问:“那熙春宫久未住人,好端端地怎被他们想起?你去时还见到旁人没?”
风临忙道:“刘昭仪也在那。长姐,你的意思是说……”
“只是猜测罢了。”风继缓缓道,“这事碍着皇祖父,你不要多言,我也不可插手。父亲做的是对的,一切都要看母亲的意思。”
风临急道:“若母皇给了呢?”
风继沉声道:“给了,便给了。”
“这叫怎么回子事!若真允了那父亲该多伤心!母皇不会的吧?”风临焦急地问。
风继想到近来朝局,心知多半违愿,也不想骗妹妹,故道:“临儿,此次多半是要委屈父亲了。”
风临一听,想及以往,不由得愠道:“怎回回都委屈父亲?从前为了朝政要委屈,为了平衡各家要委屈,多少次踩着父亲捧他们家的儿子,又有多少次为做个样子就责罚父亲?那先前荣家的事怎么说?王修容的事又怎么论的?
那和亲来的王子惹的那祸到现在也没个说法,就连、就连为着给皇祖父解气,也不知委屈了父亲多少次!那年险些把命都丢了,还不够吗?”
“临儿!”风继心一痛,忍不住出言制止她。
风临被这一喊喊得垂头丧气,低着头走到椅子边坐下,小声说:“父亲他……他好歹是皇夫,若母皇真准了那吕氏入熙春宫,来日六宫议论起来,父亲的颜面何在啊……”
风继忍不住合上双目,平复了许久,才重新睁眼,轻声对妹妹道:“总会找回来的……眼下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办。先前你同我说依云的事,可还记得?”
风临低头应了一声,道:“自然是记得的。”
风继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道:“或许到时机了。”
风临一愣,不由得抬头望向她。
—
紫宸殿中,帝夫相对,一阵无话。二人多日未见,一时不免尴尬,武皇是个圆滑人,唯在皇夫面前常有别扭,故而偶有冷对,总是她冷着皇夫,也总是皇夫先开口化解。
这次亦不例外,尽管是武皇先冷着不见的,但先低头的仍是皇夫:“臣言行失重,惹得龙颜不悦,臣应当受责。本该在宫中静思己过,然今确有一事须得陛下定夺,故而贸然面见,还望陛下恕罪。”
武皇冷哼一声,没有作答。
皇夫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微微低眸道:“吕公子入宫,想必陛下已然知晓。其居所臣先前拟配绛玉轩,然秉承父君后,父君以为不妥,另有心仪之处,遣人命臣重办。父君所命,臣本当遵从,然父君心仪之所有些特殊,臣不敢擅自定夺,须得得陛下首肯,方敢操办。”
武皇不耐烦道:“何处?”
“熙春宫。”
武皇微愣,忍不住与皇夫对视,见他面容平和,无半点异样,方才沉思。
她心知那熙春宫乃是一朝太后的居所,吕氏若住是实打实的僭越。但皇太夫不知道吗?他提出此事分明就是一场试探,来试试他说话还有没有分量,试试武皇心中到底还把不把他这个嫡父放在眼里。
说实话,武皇心中是恼的,她生平最恨旁人掣肘,连这次吕氏入宫她都是不情愿的,现在居然还敢作此要求?可她心中再恼,也不得不允了皇太夫的要求。原因只有一个,也从来是这一个——现在还不是动吕家的时候。
所以武皇面上什么也没有流露,只用她一贯的那不达眼底的微笑,对皇夫说了一句:“父君既喜欢,那便赐他吧。”
这个回答是意料之中,没有……半点意外。
皇夫坐在她面前,低眸微笑,状似不在意地应道:“好,臣即刻去办。”
武皇望着他,心中有一点点不忍。
平心而论,凭她也不能从皇夫身上找出半点失态,他还是那样温和地笑着,起身行礼一如既往地优雅。可她还是能感觉到他此刻的失落,尽管她的眼睛搜寻不到半点依据。
在皇夫起身离殿的那刻,武皇忍不住叫住了他:“皇夫!”
皇夫应声转身,那双温如秋水的眸子静静望着她,她忽然说不出旁的话,只能问了句摸不到头脑的话:“这几天……临儿的功课怎么样?”
“都好。继儿总盯着她,没有松懈学业。”皇夫答道。
话毕,殿内一阵沉默。
皇夫抬眼望向面前端坐的武皇,慢慢垂下眼,忽轻声说:“陛下近来不要总熬夜,用膳食命人多备些补气血的膳食吧,不然身子怎撑得住?若是您夜里忙政务时饿了,请不要忘记,栖梧宫永给您温着一碗汤。”
武皇沉默不语,直到皇夫离殿后,她才放下笔,用双手掩面,偷叹一口气。思及从前种种,再看今日,自己决定竟无甚不同。心中不由得渐生愧意,不忍与怜惜倒被压了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