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起一落。
柳老将军趴在地上嘶吼道:“郎君莫要——独垂泪呀——待我——锦衣还故乡!
白云!青草!绿油油——烈马!铁甲!绕疆游——”
“砍!看她嘴硬到什么时候!”
“战号悠悠——唤壮志——浊酒一壶——开胆胸——“”
柳老将军疼得两眼血红,面庞发紫,声嘶力竭喊道:“披甲挂刀横跨马!打得漠狗不回头!!”
风临在一旁闻声心裂,血与泪一起流下。
“赶走了贼子——骂跑了狼!爷娘不用——再躲藏!”
刀没有停,又是两指断下。
遍地尸海中,似是被这歌声灌入了一股人气,也传来了三四个极为微弱的声音,气若游丝,吐字却很清晰。
有两声甚至是跟着唱了几个字就断了气。可她们还是用最后一口血气附和了这首歌。
“屋宅……不空……田不荒……远胜得赏……万……万两……”
“阿姐……我啊……要做……守边关……的……好女郎……”
一曲歌完,柳老将军两手空空,一地狼藉。
她疼到最后只能发出气音,艰难对风临道:“小崽子……伙房那兔子……便宜你了……我、撑不住了……你别笑话……要是你还能出去,别和她们说、说我是自戕……遭人……笑话……”
说完,老将军猛然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大口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
老将军没能立时就走,她痛苦了好一会,最终是窒息而死。
她的自戕激怒了漠庭人,她们将怒火尽数发泄到老将军身上,将她的尸首割得破烂不堪。
风临没能阻止。她被人踩在脚下,徒劳地挥动着右手中的剑。
一人道:“把剑丢掉。”
风临牢牢抓着,瞪着血红的眼看她。
对方没有多废话,一脚踩住风临的手腕,和围观人一起嬉笑着,将弯刀笔直地插入风临的右掌,直钉到地上。
“啊——!!!”
血自掌心喷涌而出,风临颤抖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几人从她的手旁拿起那把秀雅的长剑,在地上划来划去。
风临眼前发黑,浑身不住颤抖,她小口小口吸气,哑着嗓子道:“住手……别碰它……”
那几人不以为然,一位漠庭人看到剑身的花纹,表情极为嘲讽:“她们不配用凤纹。”说罢,将君子冠斜举在地上,另一人高高举起一块巨石。
不详的预感使风临浑身发冷,她伸出还能动弹的左手,无力地想要抓住自己的配剑:“别……不要……”
“铮————”
随着一声巨响,那把细长的君子冠在她面前断成了两节,被随手一丢,啐了两口。
她的剑,折了。
这把剑,是长姐赠她的生辰礼。君子正衣冠,长姐起将其名为君子冠,意在提醒她正品性,端言行,时刻常省,如君子常正衣冠。
断剑静静躺在血泊之中,折射出周围人的笑脸,风临看着周身满地同袍的头颅,老将军残破的尸首,她想起了过去的和亲之盟,想起了年前的议和之谈,看到了今日遍地横尸。
耳边忽然响起嘹亮的歌声,清晨同袍们那杂乱高亢的歌声飘在血腥气中,激起一阵烟沙。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风临趴在地上,右手被刀钉在地上,左手死死抓着血土,她趴在同伴的血里抬头,瞪大了眼望着前方。
密密麻麻的尸首,满地的头颅残肢,被悬挂于旗杆之上的残破尸体随风摆动,开膛破肚的严五正望着天空。
不远处的老将军支离破碎,那一地狼藉断指还在流血。
更远些,渗血的城镇。栋栋土屋里传来刺耳的呼救哀嚎,几个小小的尸体横在路边,手里还攥着那过家家的长棍。
道上佝偻的老农民正死死拽着漠庭人手中的粮袋,他哭得好伤心,满头白发像一把杂草,在烟尘里无助飘摇。身后跪了一片百姓,都在磕头痛哭,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中。
风临死命瞪着眼,一下也不眨,她看得那么认真,那么狰狞,似乎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刻在脑子里。
几个人向她走来,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在失去意识前,风临一字一口血,吐出了最后一段话。
“我风临指天为誓,若能苟活,定亡汝国,灭汝族,以尔等头颅,祭今日血海!此恨无绝,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