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她也跟眼见着一样,看到那红色的彩绸和吵闹的锣鼓。
如今真的来了,秦老将军站在街中,缓缓抬眼,却只见到满目丧白。
风声萧瑟,残雪飞沙,府门上白布随风缓缓摇动,别说,倒也像是在招手。
秦老将军望着,心道:小兔崽子,你就这么迎我?
“你诓骗老子啊……”
秦老将军是很精壮的人,此刻却像霜打了的枝条,一瞬间老了。
风恪一众人到王府时,也望见了她。秦老将军形貌平平,眼睛不大,她个子不高,甚至可以说矮,但站在人群里,无端地像根钉子扎在那,教人总去看她。
风恪身旁一个属官见了,奇道:“那便是秦老将军么?”
“将军?”风恪闻言嗤笑一声,“什么将军……破落出身,原就是个杀猪的,得了从前的柳老将军赏识,才在北疆混了一官半职,一天书未曾读过,斗大字不识一个,她算个什么将军?也就风临那傻子将她当个宝。”
属官悻悻合嘴,知她不快这些,赶忙提起别的盖过。
外头还是冷,风恪急着进府,却在踏门前想起件要紧事,一把将皋鸟拽到身前,悄声耳语:“昨儿忘问你了,人处理了没?”
皋鸟道:“殿下放心,此刻怕是已喝孟婆汤了。”
如此风恪才放下心来,抬脚迈进了定安王府。
府中空了许多,人手似有不足,但栖梧宫的人都还没走,风依云也在,还算能应付。一众人忙碌起来,只待祭毕往陵宫去。
一路上,各家都设了路祭,到底是亲王,面子上好歹能看过去,可内里用不用心,便很难讲了。
哭得真心实意的,子家算一个,闻人家算一个,谢家棚里,也有两声伤心的哭嚎,裴家已不在京中,却也在道途设了大棚,置办繁多,他家裴大人似乎是急忙赶回京的,脸色像没睡好,身边站着的女儿裴怀南更是失魂落魄,却因裴大人看着的缘故,并没再做失态之举。
只是在路过李家时,裴怀南为其中一人哭声所扰,似是恼了,瞪眼就要进李家路棚中揪人,给裴大人一巴掌拍了回来。
路上林林总总,大多眼熟,只有一小棚不知何人所设,慕归雨遣人去讨茶喝,其间问了一嘴,棚里人说她家姓月。
队伍漫漫行至陵前,早有人候在那处,待人一到,便开始开法做事。
秦老将军冷着张脸,谁也不理,谁也不看,紧绷着嘴,两眼睛就只盯着远处那口乌黑的棺。
说不出她是伤心还是别的,只是这股异样的沉默,叫人看着,无端生出些难受。
即便找回了尸身,御中也没有再延大事的意思,甚至今天武皇都没连来见一眼,便着人安置了。上意如此,下面办事,也不过看得过罢了。
皇夫身体堪忧,昏沉不能起,也没有来。风依云自做主,代为到场。隔着茫茫白绸,他与对面的子徽仪遥遥而望,四目相对间,情绪晦暗难清。
他真是有很多话想问,他想问问子徽仪这么些天到哪去了,为什么都不来看皇姐一眼,为什么一面都没有露,这人还有心肝没有?
可当他看到子徽仪环绕脖颈间可怖的紫红淤痕时,他又把那些埋怨咽下去了。是啊,大家都不好过,何必责怨对方,谁又比谁容易呢?
子徽仪面无表情,静静注视着前方,一滴泪也没有,面上那双眼死气沉沉,昔日粼粼柔光不见踪影,只余黯淡的黑,这种黑使他容颜平添冷漠,望着倒不似活人了。
他看着子徽仪模样,苦笑一声,心道:姐姐,瞧啊,你倒是走得痛快,利利落落的,却把我们这些活人留在这里,想你念你……
伤怀难抑,不禁悲从心起,风依云一时难忍涕泪,竟当众哭了起来,悲泣道:“此生此世,我再没有姐姐了……”
他这一哭,远处的子敏文、裴怀南听闻,也给勾起伤心,落下泪来。
哭声隐隐绰绰,却不想远处还有人附和哭声,哀哀落泪。慕归雨此时尚能镇静,暗中望去,见是躲在李家人最末处的李思悟。
哦……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哀乐已起,慕归雨转回头,随着众人一道往陵殿而去。不知是不是近来思虑过重的缘故,她此时忽感一股疲惫。这股疲惫压在她心上,叫她连心跳都沉得像铁。
偏是人不舒服时,便越想起难受的事。慕归雨此时不适,偏偏就此时想起了风临对她说过的话。
穷且益坚,勿坠青云之志。
那个人说这话时,偏偏把“不”字改成了“勿”字。一字之差,意别千里。
什么时候要用勿坠,自然是身处晦难泥潭,人入抉择之境时,方讲勿坠青云志,勿遗本心,勿忘旧愿,勿堕暗渊。
勿坠吗……慕归雨默默在心中念着,忽然露出一点笑意,只是这笑意不似平日之笑,倒显得分外凄苦。
慕归雨想:原来她也是懂一点我的。
可她意识到这点时,便真真正正地笑不出来了。
祭礼堆叠,供物告疏,奏乐颂悲,告神恭叩,修斋法兴,随文铭书,灵入殡宫。
十几年风霜雪露,落纸焚尽。
一人一生所有,功过是非,都在此刻随风去了。
随着乌棺入陵,众人都恍然意识到一事。
定安王是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