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天际浓云散开,一抹金光匍匐在四方岭延绵的山脉,光晕越来越明亮,山下氤氲在白色晨雾中的楼阁也渐渐露出清晰的轮廓。热闹的人声在巷间散开,一切平宁和谐,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个围着围裙的马褂小哥从人群里穿出,手里提着一个棕木食盒,哼着小曲七拐八弯走进一条青石巷里。
路过一个混沌店时,老板娘正在支摊,看见人笑着打趣:“连哥儿,又去给林少爷送菜啊?”
连哥儿点头笑容开朗,“我娘从乡下带回几只土鸡,炖了点鸡汤,让我给林少爷送点补补身子。”
“这汤得趁热喝才鲜,我不跟您闲聊了,您忙!”
说完连哥儿对老板娘颔首,小心护好食盒往更深处走去。
“都这么久了,恩情还没还清?”老板娘的丈夫一手抓着五只茶壶,慢悠悠从厨房出来,脸上带着狐疑的神色。
老板娘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人家那可是救命之恩,要不是林公子,连哥儿恐怕得跟镇头的乞丐一样,变成干尸了!”
说起这个,老板娘有些后怕的看向后院,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正在玩竹蜻蜓。她目光变得慈爱:
“我要是连哥儿娘,这情还一辈子我也不嫌多!你也是,得给咱姑娘多积些德。”
男人被这么一怼,只能讪笑,“是是是!不过咱姑娘现在可安全多了,听说那山上的妖怪已经被收拾了。”
“是吗?”老板娘将信将疑。
男人道:“是啊,阿福前个从缘分客栈里回来,说是客栈里那几个神仙一样的少侠捉了妖。”
“不过可惜,阿福说人刚下山就离开了。”
“他们可能也是林少爷请来的,”男人道,“不然咱们也给林少爷送点东西?”
老板娘赞同道:“我看行,这事儿等不得,咱们现在就去。”
她转身走进厨房装了几块腊肉,又拿了点果干。
此时连哥儿已经到了林宅厨房的后门,他敲了敲门,“有人吗?”
按照以往,这时里头应该有做菜的声响了,但今日却出奇的安静。连哥儿疑惑地抬头,也没见烟囱里冒出炊烟。
“奇怪了……”他喃喃道。
随即他不死心地又敲了敲门,“请问刘管事在吗?”
他昨日已经跟刘管事说过,今早这个时间要来给林少爷送汤的,从前刘管事都会提前安排好人来接东西。
里面还是没有回音,但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连哥儿的拳头还悬在半空,第三下还没落下去。
他惊奇地看到里头空无一人,屋檐下的两个大灯笼,干瘪地掉在地上,像两个摔烂的柿子。挂在门口的竹帘也只剩下一条线系在门框,荡悠悠的像块破布。
厨房里的碗盏稀碎……
这院子有种被洗劫的感觉。
“这是怎么了?”连哥儿心头一震,沉吟道:“莫不是进贼了?”
那林少爷?
连哥儿此时也顾不得礼仪了,循着记忆跑向林泽华的院落。在经过一条小路时,他踩到一个滑溜溜的东西,手里的食盒摔在地上。里面的汤盅应声而碎,浓郁的鸡汤流了出来,混着植物根系腐烂的味道,令人作呕。
连哥儿扶着腰站起身,定睛一看,地上全是横七扭八的芭蕉树,此刻烂成了一滩泥。
前头本该隔开此处与林泽华院落的白墙,也轰然倒塌。林泽华的房间更显颓败,连哥儿拔腿跑了过去。
一束阳光落在雕花木门上,里头安静地诡异。
连哥儿看清里头的情形,瞬间呆滞在原地。
“林少爷……”
林泽华躺在床边,脸色灰败,僵直的手里握着一个精致的木偶娃娃,连哥儿过去一探才发现人早就没了气息。
而林镇长蜷着身子,虔诚地跪在一张桌子前,连哥儿目光看向桌上的瓷瓶,瓷瓶干净通透,与周围灰尘厚重地家具格格不入,里头赫然装着一截干枯的黑色树枝。
连哥儿手脚有些发软,爬到林镇长身边,听到他嘴里念念有词:“我不是……我不是……”
不是什么?
连哥儿喉咙咽了咽,才轻轻拍拍林属的肩头,声音颤抖,“镇长……”
这才注意到林属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他似乎在准备自戕!
林属动作机械地转头看他,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脸上也被涕泪侵染得杂乱,他喃喃道:“我不是……”
连哥儿又被吓了一跳,听到林属浑身颤抖,牙关战栗地道:“我不是……”
“牛阿五……”
“当年我没杀人……”
“我只是带路,我只是带路!”
连哥儿被他手里的刀吓得跌倒在地,“镇长!”
可林属好像什么都听不见,手里的匕首也不能朝向他人。
连哥儿还没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林属就突然将匕首猛地插到了胸膛,一股鲜血涌了出来。
同一时刻,白色瓷瓶里的无根枯枝,慢慢生出白色的花苞,一朵接一朵绽开。
刚到门口的混沌店老板娘惊讶出声:“这是……”
连哥儿听见老板娘的声音,心中闸口一开,再也忍不住,
“啊——”
*
陡峭的山崖下,青绿的江水像一条丝绸游动在峡谷之间。
白石崖顶云雾缭绕,崖底碧波涌动。一艘双层江河客船行在山水间,船身划开水面,带出白色的浪涛。
客船近百米长,二三十米宽,上层可供人休憩,下层喝茶聊天,可容三四十人,水手住在底舱,船上载的是去往临州城的客人,行程一天一夜。
船上往来身影,老老少少,书生商贾。
有几个青衣书生在船头吟诗作对,旁边两个剃头匠在议论各自的老主顾,剃头的三招五式。对面的方桌前,一对爷孙在讨论去临州城吃什么……
一个瘦高的青衣少年径直越过他们,将佩剑抱在怀里,尽量不碰到人。直到走到船的另一头,到了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