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江城迎来了最后一波倒春寒。
雨连着下了一个礼拜,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生物实验楼507实验室的窗户玻璃上覆着一层雾气,在里面做实验的人从昨天晚上进去后就没出来过。
夏邑推门进来的时候,一阵冷风从春妄后脑勺灌进后背,凉的她打了个哆嗦。
夏邑将伞放在门外走廊上,关门后边穿实验服边朝春妄走过来:“怎么样,样本参数够了吗?”
“差得远,红线蝶孵化成功率、破茧率、破茧成蝶后的存活率都非常低,根本凑不齐足够的样本。”春妄眼睛都没从显微镜上移开,“恐怕还是要去一趟云州。”
“经费呢,批下来了?”
“还没,不然我早过去了。”
“要我说,你不如去找赞助,可能都比等经费下来容易。”夏邑忽然想到了什么,“哦对了,你妈一直在我们院门口等你,你知道吗?”
春妄猛地抬头,问:“现在几点了?”
“下午六点整。”
“完了。”春妄急大慌忙地站起来整理试验台,“你要在这里待多久?”
夏邑说:“我就收集两组数据,你有事先走吧,剩下的我来给你收尾。”
“那谢啦!”春妄一边脱手套,一边问,“你下午干嘛了,怎么这个点才来?”
夏邑从口袋里掏出个口罩准备往脸上戴,听她那么问,犯花痴地笑了下:“隔壁化生院进口了个帅比教授,张蛋蛋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缠着我去听了半天讲座。”
说完,夏邑马上又补充:“我去听讲座时你妈就在咱们院门口等你,我刚出来,她还在,说不定等了不止两个小时,你快看下手机,你妈肯定给你来了很多未接电话。”
春妄将一次性可降解手套丢进实验垃圾箱,从夏邑的话里挑了个感兴趣的接:“所以,那个进口教授帅吗?”
“不帅我能听俩小时?不夸张,想睡,我现在腿都还是软的。而且我跟张蛋蛋已经决定要公平竞争了,你不许参与!”
“能当教授的人,年纪应该不小了吧,还单身?”春妄脱掉实验服的同时举起了左手,晃了晃她的婚戒,“而且,你看我像是能参与的吗?”
“没戴婚戒的男人一律看做是单身可撩的。”夏邑对春妄的钻戒不削一顾,“咱认识那会儿,你手上就有这玩意儿了,四年多了,我们连你老公一根毛都没见过,春妄,你真的有老公吗?”
春妄笑笑没回话,关门出去了。
她有老公吗?
这得看是从那个层面讲。
如果是从法律层面,她有。
但抛开法律层面,她也可以说没有。
*
这个季节,晚上六点多,江城的天差不多已经黑透了,春妄出了实验楼才从包里掏出手机。
屏幕上只有一条未接电话,和一条未读微信。
两个半小时前,她妈先是打了一通电话,春妄没接,她就发了一条微信消息,是一个定位信息,没有多余的话。
很多未接电话?
她妈不会做那种掉价的事。
因为这个家里所有掉价的事情,都是春妄在做。
春妄目光落在昨晚,她妈给她发的最后一条文字消息上【司沉回国了,明天晚上是他爷爷的八十大寿,我去接你,我们一起过去。】
她揉了揉酸痛的肩颈,然后将手机塞回包,打开伞,走进雨里。
江城农大的研究生部在远离市中心的郊外老校区,经年累月,绿化有点过盛,路灯都埋进了树冠里,整个校区一到晚上,光线都不算太好。
尽管这样,春妄还是老远就看到了她妈汤灵。
汤灵早些年在中央舞蹈团跳民族舞,后来因为受伤退了,但仪态却根深蒂固地刻进了骨子里,不管任何时候,都能站如松坐如钟。
汤灵看到人后,也没指责春妄怎么这会儿才出来,而是一言不发地合伞上车。
春妄甩了甩伞上的水,跟着钻进车里。
汤灵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皱眉:“不是跟你说了今天要去陆家吗,怎么还穿成这样?”
在实验室里待了一天一夜,之前不觉得,现在一松懈下来,感觉骨头都要散了。
哪儿还有心思管自己穿了什么装。
“只是去吃个席,要穿成什么样?”
“你不能光顾你自己,”汤灵指责,“你要顾及司沉的面子。”
春妄觉得挺搞笑,陆司沉的面子需要她顾忌吗?
汤灵可能太把她当回事儿了。
*
车子拐出校门,进了一条老巷子,下雨天路面积水多,汤灵减了速,在出巷口单行道的上坡处熄火了。
汤灵又试着打了两次火,不起作用后,建议春妄:“你下去打车吧。”
“那你呢?”春妄问。
“我等下叫保险公司,或者……”
“大晚上的,我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汤灵板起脸:“阿妄,司沉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别任性。”
“他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春妄很客观地说了句,“四年前不是因为他们家需要这个婚姻,我们才……”
“那你为你爸爸想想!可以吗,求你了?”
汤灵很少发火,却在春妄说完那句话后失控地吼了她一句。
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
春妄一口气吞下去堵在嗓子眼,让她产生了窒息的幻觉。
汤灵没再说一句话。
春妄下车,关上门后头也没回地上了主干道。
汤灵咬着唇角,使劲捶打了好几下自己的头,才把情绪控制下来。
车窗被人从外面敲了敲。
她摇下玻璃,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礼貌地问她车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汤灵扭头看了眼停在她后面的那辆卡宴,驾驶室的车门是开着的,马上明白了过来,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发动机可能出了故障。”
“明白了,不介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