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向后抵在岩壁上,殷晗由着小孩发泄,手指在他快要哭背过气时拂过睡穴。张楠头一歪,沉入黑暗的梦乡。
她似乎与真实的世界隔了层纱,理智驱使着她安置好楠楠,又生火煨上米粥。当坐回楠楠身边,处理干净他口中的残血时,仇火慢慢烧穿那层纱,让悲痛与悔恨扑面而来。
直到看着有血滴落在楠楠脸上,殷晗才察觉自己几乎要咬碎下唇的力道。牙齿放过相依的唇,她用大拇指抹去孩子稚嫩脸庞上的血珠,用力闭上双眼。
蒙去楠楠的眼睛,不只是因为他在封闭的木箱里困了三日暂时见不得光,更是殷晗不敢看入那双眼睛——
她不敢在那双眼里看到恨意,看到伤痕。
往日里男孩睡觉就像晒肚皮的乌龟一样,四仰八叉,偶尔梦到自己成了大侠,嘴里“嘿哈”两声,挥挥手蹬蹬腿再翻个身继续睡。
而现在,他团成煮熟的虾,双手抱住自己,睡梦中眼泪慢慢浸透黑色的布条。
殷晗从洞中的箱子里再翻出一个枕头放在楠楠怀中,看着他不知不觉抱住枕头。她再伸手,轻轻虚握住楠楠不住发抖的手,在彼此温度的传递中,殷晗终于有勇气开始思考。
——凶手是一个人,刀剑双修,剑路走快,刀路横野。
除了张叔张嫂,其他村民都死于快速的刀剑毙命,没有反抗或是逃跑的痕迹,最大的可能是凶手用了迷药,先杀了其他人。其次动手的地方,是学堂,最先殒命的是夫子。
稚童们苍白的脸与课桌上遗留的小小的血手印闪过殷晗脑海。殷晗记得王夫子倒卧的身体边,一盏摔碎的青花玲珑茶杯上,凝固着暗红的血迹。
她擦不干净透明菡萏上厚重的血,就如同擦不干净所有人身上的血一样,反而让锋利的陶瓷边缘划出伤口,殷红的新血覆盖褐色的痕迹。
嘴硬心软、下得一手烂棋的小老头原来讲课时都用上了自己送的杯子;村里相比五年前又多了六个她不认识的小孩,四个男孩两个女孩;朱朱头上戴上了楠楠送的发绳,用了她教的编法却编的比她还好,应该是挑选了编的最好的那根……
双手不自觉地颤抖,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前所未有的仇恨。殷晗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继续从记忆里抽丝剥茧。
——屠村的人针对的是她殷晗,而且非常非常恨她。
张叔张嫂的……尸体上,刀剑的痕迹交错重叠,由地面与墙壁的血迹可见,那人就像猫捉耗子一样在折磨他们,才能让墙壁上满是流柱状血迹。地上大面积的擦拭血迹也是……
也是张叔张嫂……试图匍匐逃离留下的。
还有楠楠,在强迫他目睹全程后,凶手把他锁在柜子里,特意留了呼吸的缝隙,分明是要将人活活饿死在黑暗中。
……何等深仇,何等大恨,又是何其……可恨!
——他能找到张家村,是因为那封在离开法门后寄出的信。
房间正中央木桌上的云纹漆盒没有沾上一丝血迹,是在一切都发生后放上去的。木盒里她手作的月饼被全数碾成碎片,撕碎的家书沾上了油,呈现半透明的状态。能浸染到那样的程度,信在漆盒里有很长一段时日。
……那封信,在离开她多远的距离就到了凶手手里?
殷晗从怀中取出一物,重重包裹的手帕被打开,露出一截黑漆的提手。提手只留下短短的一截,两端的端口标志着它是生生被人掰断的。而托黑漆的福,提手内侧,完整保留了五个凝血的指纹。
而屋内踏过血迹留下的脚印,在27~28厘米左右。同样长度花纹的脚印,在因为落雨而泥泞的屋外留下的深度较浅。
身高与脚长的比例大约是6.88。
身高在一米八以上的瘦高男性,同时使用刀剑,与她有仇,而且将对她的恨毫不犹豫地迁怒到无辜者身上。
柳江镇,卫家,她寄信的信驿,那家黑店。
殷晗抿住唇上不断流血的伤痕,隔着衣服摸到背后已经开始发炎的刀伤。
安置好楠楠后再走一趟。
如果能验证那个想法,那么这仇,不愁找不到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