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昭京。
春三月,万物生发,一夜润雨雨如酥。
初露的曙色被洗濯得更加耀眼,朱雀大街街边的早点摊支楞起来,热火朝天地准备着。临街的布店、杂货铺,茶肆等等一一苏醒,精心制作的幌子被雨水洗涤一新,在晨光下泛着亮,有的店家甚至还出来再擦拭一番,好似生怕客人看不见,误了生意。
这边争奇斗艳,那边的拐角处却有一隐于阴影,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的门脸。一块两掌大的四方朽木招牌摆在紧闭的门扉旁,招牌上依稀还能分辨出个娟秀的“琴”字。
一声柔和清亮的弦音从里面乍然响起,透过半掩的窗缝可以看见位模样水灵的姑娘,满头青丝用块布头随意扎起,她坐在一张窄长的木桌旁,面前放着一床崭新的古琴,琴体由上乘桐木制成,较寻常更加纤细优雅,朱漆底黑云纹,艳而不俗。她玉指轻拨几下,整间屋子都随琴音而颤动。
丝桐满意一笑,这样就好了。
但紧接着她嘴角一耷拉,满脸愁容,自顾自喃喃道:“做的再好又怎样,还不是没人来找。”
她起身将这床新制的琴竖挂在墙上,与先前的四床并列,瞧着墙上这些用心之作,丝桐深深叹了一口气。
斫琴技艺按规矩传男不传女,在她之前从未有过女斫琴师,她这份本事还是偷师学艺来的,好在她天赋极高,学了个九成九,后来被迫流浪四处,接一些简单的制琴单子以精进技艺,到如今,技艺不说第几,但也绝对排得上名号。
她一路经过很多地方,一听她是斫琴师,众人便摇头笑着走开,她憋着一口气,来到昭京城。
那时她也不过二八年华。
昭京四季分明,景色宜人,她带着一点以前攒的银两来这开了这家琴铺,想着京城人见多识广,应不会拘泥于性别身份,本着一展宏图的心愿来此,奈何发现到哪都一样,铺子从无人光顾到门可罗雀,也没什么变化,五年竟没有一单生意。
食物的香气从窗口飘进,丝桐猛地嗅了一下,从昨日下午便未进食的肚子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嚎叫,丝桐半开着门,倚着墙,目光看向巷口对面的包子铺,然后掏出口袋里的半片硬馍,一点点撕啃着。
她若有所思,要不改行卖包子算了,再这么下去自己又得被饿死。
她泄气再叹,馍都不想嚼了,直接关上门。
睡觉。
唯有睡觉能让她暂时忘却这些烦恼。
这间屋铺子分里屋外屋,里屋没有装门,只用一层老旧发黄的门帘子挡上,掀开门帘,入眼便是一张砖石垒砌的炕床,上面铺着素色的被褥。旁边是洗漱用的铜盆,里屋通着后院,丝桐本想在后院种些瓜果蔬菜,奈何实在没种菜天赋,小院至此乱草疯长,荒废一片。
丝桐累极,直接和着被子躺在炕上,四仰八叉。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哆,哆,哆。
不紧不慢,不慌不忙。
丝桐疑惑地望向门口,眼睛转了几圈。
哪个正经人这么早来找她?
虽没人找她制琴,但她经过上街拉人甚至刚开始免费的操作接到些修琴调音的活计,因此会有零星的客人上门,但大多都在下午,何曾有人大清早就敲门的。
怕是又有人走错了,或是上一宿喝多的人过来找茬看个新鲜。
丝桐决定不理。
过了一会儿。
门又响了,依旧是三声。
毛病。
她翻了个白眼,
屋外敲门人终于说话。
“方才听见琴响,还请姑娘开个门。”
是个男音,听声很是年轻,也就二十出头。
丝桐猛地睁开眼,困意全无。
听着像个正常人,莫非是来生意了?!
丝桐一个跃起,忙回道:“来了!”
她几乎是冲到门前,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发丝,打开门,晨光微晃,丝桐眯起双眼,看着面前被光镀上一层金色轮廓的男子。
男子有着一头比常人发色稍浅的青丝,由一只白玉簪挽起,身着银缎长袍,他长相漂亮,目光温和,笑得也温和,怎么看都是一个脾气不错的好人。
男子带着十二分的歉意轻声道:“抱歉,清早冒昧了。只是在下情急心切,还望丝桐姑娘海涵。”
说完他便施以一礼,认错态度很好,任是再大的火气也会消几许,更何况是丝桐这样压根没生气的。
“不冒昧不冒昧,您请进。”丝桐堆着笑,她发现男子孑然一身,并未带琴,许不是让她修琴调音的,如此一来,制琴的概率大大增加!
她轻轻嗓,压住内心的雀跃,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来此可是有需求。”
男子点点头:“确有,听闻姑娘是昭京第一斫琴师,便马不停蹄地过来了。”
“啊?昭京第一?”丝桐懵懵地眨眨眼,虽然她从没听过,但这个称谓让她心里那点小小地虚荣得到满足,她笑开来:“不敢称,但是未来小女定是!公子可看这里。”
她默认男子是来找人制琴的,为了稳固住这天降的贵客,开始展示墙上的四面琴,从左至右,一床一床介绍。
男子抱臂而立,面带和煦的笑容听完丝桐的介绍。
“所以公子是想制什么样的?”
“还未自我介绍,在下朱明烟。”男子眉眼弯弯,道:“想娶姑娘为妻。”
这句话犹如雷弹投入湖般炸起千层浪来。
丝桐大脑登时一片空白。
“你不是来找我制琴的么?”
朱明烟微微一笑:“我有说过?”
丝桐:“……”
“但,但是,你要娶我?”
她结结巴巴,简直十万个震惊。
她知道他,朱明烟,大晋的六皇子,如今的显王。
饶是闭门不出的人也应听过这个名字。若是去茶肆走一走,里面的说书先生十天里有五天讲得都是这位爷。
纨绔风流、冷心绝情、笑面浪荡子……讲得都是这位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