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凌祁行至乔不知面前,施礼道:“大人。”
乔不知望天,宿醉的头又隐隐疼起来,他摆摆手,说:“侯爷,我这头疼症突然犯了,此处交给你,我去外面看着沟道清理怎么样了。姑娘找侯爷,武宣候。”
乔不知边走边揉着头,对身边的王福源说:“让赵金带人过来,这边都乱成什么样了,还偷奸耍滑,处理不好,脑袋都他娘的保不住。”
乔不知让人都进来郡邸狱,是应急之策,却不想招惹华凌祁的。她是太皇太后要的人,谁知道什么用途。
她想寻怎样一条路,他乔不知都不该是引路人。
雨势渐弱,华凌祁收了伞,细密的水珠落在身上浑然不觉,她昂首对骆煜安说:“郡邸狱夏天多蚊虫蝼蚁,所以我每年提早备些冰台【1】。再过半月有余便是端午,艾草虽正是长成之际,可最近阴雨连绵,晾晒还需些时日,我准备的这些可应急用一用。”
骆煜安拧着衣袖上的水,说:“干枝枯草若要死灰复燃,阴雨天可不是好时机。”
华凌祁脖颈微疼,心道:也不知这厮吃什么长大的,为何这般高。
她低眉顺眼地说:“我承太皇太后和皇上余恩,苟且于世,干枝也好,枯草也罢,天要塌下来,也想撑一撑的。”
骆煜安眯了眯眼,说:“郡邸狱画地为牢,什么时候长成参天大树,记得叫你骆公子来瞧瞧。”
华凌祁说:“我以为公子只爱花团锦簇。”
“我只爱入眼的东西。”骆煜安说着,招呼阳离带人去拿冰台,与华凌祁擦肩时,隐约看到她头发下藏着的蛊。他盯着那蛊,突然问道,“你身上带着铃铛?”
华凌祁说道:“......不曾。”
华凌祁断骨之时,每日疼痛难眠,莫说铃铛,就连郡邸狱所有的风铎上的舌片都命人取下来了。
而华凛阴给她的铃铛,她倒小心翼翼地收着。
华凌祁有时想,骆煜安于境里和境外的差别,今日再见,她有些明白了。
骆煜安身体里可能是两个人。
她小时候从华凊顾那听到一则趣闻。
大概说的是,一个年轻的书生,白天谦谦君子端坐学宫,到了日落,成了一个嗜酒如命的人。每当夜幕降临,那人独爱坐在临河水榭,边喝边往河里倒酒,这时,他便痴狂地笑道:“大鱼来讨酒了。”
第二日再问,他一无所知。
后来呢?
华凌祁记不清华凊顾讲的故事结局。
她甚至记不清华凊顾的脸,记忆里拼命拼凑,也是一片模糊,这让她惊慌恐惧。
境里的“骆煜安”说过,将她血中的气味隐匿一段时间,期间不会被灵带入境里,所以自从上次华凛阴的境之后,华凌祁再没有入过其他的境,鬼神之类的梦魇都很少。
她没梦到过华凊顾。
也没有见过江客舟。
时过六载,她不知有没有到那人说的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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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邸狱里留的人手少,大部分撤出去清理街道,华凌祁、温茛知、哑奴和军医还有几个禁卫排查病患、煎煮草药、分发汤药等,忙得连水都顾不上喝。
快晌午,太医们带着草药匆匆而来。
雨已停歇,窜入鼻子里的皆是潮湿闷腐。
“这病传染太快,郡邸狱地方有些小了。”温茛知搅拌着锅里的草药,对华凌祁说道。
“先生喝过药了吗?”华凌祁蹲在一侧担忧地问。
温茛知摇头,思付片刻,说:“疫病起在朱雀大街,但保不齐别的地方早已出现过,禁卫扩大排查范围了吗?”
华凌祁从锅里盛了药,说:“是,除了中尉署,卫尉署也派过来禁卫,中都城挨家挨户排查,已出城的人应当都追踪记档了。”
温茛知接过华凌祁递的药,吹着散热,慢慢喝了。
“没染病的难民移到照泽寺了,那边施粥,这边煮药。”华凌祁摸着耳后说。
温茛知放下碗,说道:“了尘方丈慈悲,若这次能出去,你该去寺里好好谢会。”
华凌祁说:“是,先生。”
这时哑奴急匆匆地跑来,比划着让华凌祁跟着去看看。
庭院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哭闹着要爹娘,他双腿满是血,混着泥,趴在地上呜咽。
“怎么回事?”华凌祁问。
哑奴焦急地比划着:他爹娘压在倒塌的屋子下面,禁军挖出来的时候都砸烂了,这孩子被护着,但是伤到了双腿。
哑奴补充道:他不让太医看。
“双腿若是不医治,就变成了废物。”华凌祁说,“你爹娘不惜自己的命保着你,定不想看你这般自暴自弃。”
男孩挥开华凌祁的手,悲恸、愤怒地喊道:“你懂什么!他们不要我了!我再没有爹娘了,我喊一声爹,叫一声娘,都没有人答应,这世间就剩我一人,为何剩我一人......”
为何剩我一人呢?
华凌祁攥紧拳头,沉静地说:“他们若是不要你,便不会舍了命保护你。这世间生老病死,你延续你爹娘的血脉,该连着他们的疼爱,更加爱惜自己。路那么长,要是不用腿站起来,那便跪着走。”
看着男孩逐渐冷静,华凌祁接着说:“哭累了,寻太医治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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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从宫门口回来一直忧心忡忡,阳离从沟道探出头,扔给他一只脱了毛的死老鼠,吓得南风惊叫着翻到屋顶。
“你真是我亲哥,忒恶心了。”南风带着哭腔说。
“说谁恶心呢!”阳离想用袖子抹汗,可全身脏透了,索性随它去。
“赵金这厮太会偷奸耍滑,脏活累活都留给别人。”霍冉堵着鼻子愤愤地说,“老四还一直在水里泡着呢,老婆生孩子都没回去。”
骆煜安单手抬起椽子,把覆盖在上面的板子碎石散开,说:“阳离,给今天下水的兄弟们记着,报给中尉大人,另外家里有困难的,开销记在武宣候府。”
听到这话,禁卫们停下手里的活,说:“谢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