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荷没有再要手袋，帽子往头上一压，两手轻松往外走。柯迈跟在她身后，身高缘故，他只需要微微低头就能看见帽子上的珠串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算回答吗？”借着玻璃，尹荷将渔夫帽旋转了一个面，到她想要的角度。
“算。”柯迈问：“既然有自己的主见，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呢？”
“不太需要。”
“是你不需要，还是你觉得别人不需要？”面对模棱两可的回答，他倒很会抓重点。
尹荷看了他一眼，“都有吧。”她继续说：“人最复杂了，希望别人懂自己又担心被人过度揣测，向左的意见变成口角又转成矛盾，好麻烦哦，那不如什么都不想。”
她好像在说另外的事情。柯迈挑了挑眉，“我和郁玟青就经常吵架。”他说完名字，意识过来，解释说：“郁玟青是我姐姐，我们一个跟爸爸姓，一个跟妈妈姓。我是跟我妈姓。”
巧合总能拉着人贴近，尹荷抬头，倒没说“真巧啊”这样的话，而是问他：“你和你姐姐关系好吗？
柯迈靠着栏杆，“明面上不太好。”他转了身，朝着尹荷说：“郁玟青很漂亮，从小就很漂亮，她小时候长得就和洋娃娃一样，爸妈喜欢她，老师喜欢她，亲戚也都喜欢她。”只不过在初中，鱼龙混杂，二级分化的地方，郁玟青也因为漂亮被针对，她不接受混混男生追求，便被那些人编排辱骂，柯迈听到之后，捏紧拳头直接对郁文青的人踹了过去。
场面一度混乱，最后以柯迈被记过收场。郁文青的生理也心里都在变化，她开始变胖，不愿意和别人多交流，也变得拧巴，只有对着家里人才不会沉默。
尹荷说：“那其实你们关系很好。”
“应该是吧。”除了挨揍的时候，姐弟两个人这么多年吵闹不假，关心也不假。“你和家里人也会这样吗？”
尹荷摇摇头，“他们和我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妈妈很忙，爸爸经常对她说，很想念她，说一定会想办法来见她，然后又说妈妈在从中作梗阻碍他们见面。
“所以你经常是一个人？”
“嗯。”
“难怪你喜欢什么也不说，就这样观察世界吗？”他模仿起尹荷发呆时的样子。
“我有这样吗？”
“有！”他笑出声。
尹荷也被他逗笑，笑声止息，她说：“因为也改变不了什么，不是吗？”
他忽然说：“那灭霸人还不错。”
“可是，你不觉得他很一厢情愿吗？”
“也对，”柯迈点头，“他的审判很鸡肋，最后还变成了公敌，但不能说他的出发点是错的。”
“本来也没有对错，更多的是立场。人太复杂，大家想的都不一样，不可能是成批的复制人生活在地球上。”
尹荷的想法是间歇性升起降落，有时候会觉得人类可真烂，生为为人可真抱歉，有时候又会因为莫名的事情感动起来，在日记本里记下“今天也遇到了心软的人类。”
柯迈仔细想着尹荷的问题，最后只能抬头自嘲，“这个问题太深奥了，有时候想太多，倒不如去码头整点薯条。”
“嗯，再顺便去看场日落。”尹荷头搁在栏杆上，很放松。
柯迈看了她一眼，手撑在栏杆上，很随意回答：“好啊。”
嗯？他说了什么？
*
硬币卡进机器，回音很清脆，尹荷挑了前排的位置坐下，原因无他，这样的座位很适合看风景。
柯迈在她前面坐下，递来一只耳机，“要听歌吗？”
伸进牛仔裤口袋的手滑落出来，尹荷接过耳机的另一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不像后排的双人座能肩并肩，这样坐，前面的人要一直扭着身子，格外别扭。公交上人不多，柯迈索性靠着窗户横坐。
手指按动了播放键。
“My time is running out
（我的时间所剩不多）
My heartbeat’s slowing down
（我的心跳也在减慢）
When I wake up on another day
（当我在另一天醒来时）
Will I ever see the dawn
（还能看见黎明吗）
No
（不）
I feel like going down
（我感觉我要倒下了）
……”
Down！
公交车猛刹，一个趔趄，没有安全带，尹荷整个人受惯性作用往前。
要撞到了！
她下意识闭上眼，额头贴在了干燥温热的什么上。她睁开眼，远离了些，眼前的纹理不是塑料座椅上的肌理颗粒，是错杂的手纹。
车上有人抱怨起来：“怎么开的车呀！”
公交车再次缓缓启动，司机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讲：“前面有只猫穿过去啦！”
“啊！那小猫没事吧！”
“没事的，不是刹车了么。”
尹荷抬起头，耳边的音乐还在播放。躲不掉，心脏会扑通扑通跳！也盖过了鼓点。
柯迈问：“你没事吧？”
她收回盯着他看的眼神，摇了摇头，别过脸往窗外看。
梧桐大道在海市很出名，历史碾过，只留下古老秩序，高耸的树郁郁葱葱，尹荷真想伸出手，试试干燥的树叶边缘刮过手掌。会是什么感觉？她的头发顺着风吹拂往后飘，在车子颠簸的时候发梢会掠过他的脸。
很痒。
夏天午后总是昏沉沉的，车上有不少阖眼休息的人，安静的环境里，柯迈想找点话说，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看着尹荷，嘴角时不时扬起一个弧度。
她知道自己在看她，也和他一样。
公交车驶过隧道，一路蜿蜒抵达了终点站，除了尹荷和柯迈，还有零星几个人和她们的目的地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