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白看着自己眼前荒凉的墓碑,她知道,自己正在做梦——这个墓碑不存在于现在,它属于未来那位跳楼的黑手党首领。
鉴于前前任首领尸体被异能力操纵的前车之鉴,加上太宰治本人死后【人间失格】失效以及他的社会地位,基本是确认无生命特征+无法被异能力复活后,立刻火化。
她摸了摸冰凉的石碑,重重地叹了口气——在今天,她去了一趟圆明园。
说来可笑,即使是策划好抑郁自杀,拯救世界的剧本,她的自我在表演这个“无人知晓的自我牺牲”剧本时,无时无刻都在厌烦着这个世界。
她在穿越后,能为了拯救异世界自我牺牲,在穿越前,却没有为了故乡付出任何牺牲……这种感情与行为之间的落差是痛苦的,它背离了任何穿越小说的逻辑,有着重重不可调和的矛盾——秋月白在穿越后没有凭借超前的眼界与知识跨越了阶级,成为人上人,甚至没有开挂的异能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没有凭借对文学与文豪的了解成为他们的灵魂伴侣,一路谈恋爱修罗场。
在这个世界大战被异能力搅乱,甚至没有苏联的世界,作为一个无异能力无产阶级的孤儿反而活得无比痛苦,社会主义的接班者变成资本主义的耗材后,还要自我牺牲去拯救这个比故乡黑暗N倍的世界。
——太可笑了,她一边微笑着在祖国的大好河山旅游,一边以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后的意识形态评判着不断牺牲的自己。
在每个与月亮告别的夜晚,秋月白总会听见现实与故乡的摩擦,让梦破碎的声音:
(我根本不爱这个世界。)
(我只爱自己的故乡。)
(那为什么要拯救世界?)
(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南京大屠杀,没有731,没有纳粹……)
(但你失去了无产阶级的祖国与历史。)
(但还有文豪与英烈活着……)
(你真的认为,文豪还是文豪,英烈还是英烈吗?)
而后则是来自故乡的幽灵的□□:
(听啊——这是南京大屠杀的亡魂,他们的死得多惨呐。)
(这是731实验体的□□,毒气实验真痛苦啊,刚出生的婴儿都在哭。)
(工业化的国家屠杀人比异能力者高效多了,看,他们正在用机关枪在河边扫射妇女儿童。)
最后是由前世死去的自己发出的冷笑,像极了一座故乡的墓碑:
(你要让这些死于饥荒,战乱,屠杀,洪水,地震,人体实验,集中营中的人,在活下来的平行世界,因为你再死一次吗?)
在被这冷笑声惊醒后,少女总是默默地看向白色的天花板,她仿佛沉沦于一场盛大的抑郁症,每当她回忆着太宰治的跳楼,都会生出一丝庆幸——三次元的他死于自杀,不是死于任何天灾人祸,真是太好了。
清晨的阳光照耀在少女身上,她对着擦得发亮的镜子笑了笑,镜中的少女神色暗淡,笑容发冷,回望自己时像个幽灵。
身为作家的一部分在心理默默地补充了自己的总结:像一座故乡的墓碑。
*
在和前世的自己梦中互相折磨三天后,秋月白冷静地去商店买了一条红围巾。
——我拒绝被现在的自己所影响,我必须走完自己所策划的剧本。就像太宰治继承了无数平行世界自己的记忆,选择拯救织田作之助一样,我继承了一段残酷又黑暗,充满哀嚎与苦痛的历史,就必须让这个世界的他们活下去。
他可以为了织田作之助放弃自我与人生,我也必须可以,如果一个洗白的杀手在黑手党首领心里的分量,比一群无辜的劳动者在社会主义接班人心里的分量还重——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秋月白看着戴着红围巾的自己,露出缥缈而虚幻的笑容。
丢弃现实中的自我,依靠幻想活着的人算是理想主义者吗?
诉诸实践的红色幽灵静静地注视着少女,她越走近故乡,越走近名为【红色幽灵】的异能,越想拯救重要的人,反而越远离现实,越远离星星之火的燎原,越不被人理解。
所谓计划,不过是人把现在的一部分,丢到未来上,再指引自己走过去找回当初的自己。而秋月白恰巧将自我丢在她未来的葬礼上。
从那天起,秋月白的梦中开始出现太宰治的墓碑。
*
【最可爱的人】把他人的来信堆叠在一边——他最近热衷于社会调查,秋月白看到他写的调查报告后,推荐他发表在杂志上,收到了不少读者的来信后,生活逐渐忙碌了起来,不像以前一般,只沉默地收录着英雄的亡魂。
空出来的位置,放着一张由秋月白寄出的明信片,自她休学旅行后,他们很久没有交流,有时秋月白会寄一些用纸折成的星星——以前孤儿院里的她听他讲故事时,总会用折很多星星送给他。
那时的秋月白视线总会透过他,望向更远的地方,好像看向一座更渺远,他素未谋面的墓碑。
见惯了死亡的青年有时会思考,她人生的第一座墓碑,究竟是什么,以至于他每次提到不同的故事,她都会联想到那座墓碑。
他看了看明信片,印着圆明园。
青年翻了一面,一片空白,除了格式,什么内容也没写。
……
等下次见面,就和她一起写明信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