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丰五年秋。
大庆宫承平殿内。
此时正值寒秋时节,夜色深沉得可怕。
霜落秋池,寒蝉凄切。半盏孤月高高地斜挂在天边,如水的月影随着闪烁的银光浮入庭内。
庭内有些寂静,朱阁青瓦下只余几盏琉璃夜灯还在微弱地照耀着。几个宫人在殿外百无聊赖地守着夜,时不时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切切私聊声。
“父皇……”“阿器……”
像是梦魇了的呜咽声从床榻处传来。
本就没熟睡的阿余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连忙从软榻上起身,点上一盏宫灯,绕过遮挡的屏风向前奔去。
只见床上之人着一袭白色烟罗软纱,秀眉凤目,鹅脂绛唇,眉目间隐隐露出一股贵气与清傲来,俊美至极,有如明珠荧华,暖玉生烟。
阿余跪坐在床前,见李忱两颊有几滴香汗淋落,嘴边还不时呜咽着几个人的名字,一副梦魇模样,心中不由着急,又唯恐惊扰了李忱,只得一边轻抚,一边轻唤,试图减轻李忱的痛苦,让她尽快醒来。
“殿下、殿下。”
许是听到这道熟悉又亲切无比的声音,李忱从梦魇中挣脱开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阿余?
李忱甫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阿余那副熟悉的脸庞,只是如今这张脸上除了无比担忧的神情外竟显得如此年轻,说是面若桃李也绝不为过,哪里像是那个同她一起焚膏继晷多年,心力交瘁的淮阳公主令?
李忱疑惑地坐起身来,仔细打量了如今这周遭的环境。
云顶檀木,玉璧帘幕,还有那再熟悉不过的谢阿器送她的十五岁及笄礼物——他亲手所画的百鹤送寿图。
这是他谢九皋以名为意,一笔一画,耗时三月,千锤百炼而得,世间仅有一份,所以,她绝不会认错。
可她明明记得,在他战死之后,她把所有和他有关的事物都封存在了库房里好生保存,她不应该在这里看见的。
不该见到的人,不该见到的画,所有的一切也许都只有一个答案——
“阿余,如今是几年了?”
李忱将头微微垂下,紧紧地阖上双眼,随后又微微侧首,睁开双眼略带泪意道。
阿余听到李忱满是颤抖的语气,心中不由一惊。除了贵妃娘娘故去时,殿下从未表现得如何失态过,便再也顾不得追问李忱为何问如此问题,急忙回答: “殿下忘了,三月前殿下才过了十五岁生辰,如今是统丰五年了。”
“统丰五年”,李忱心中一颤,她真的回到了二十年前么?
“殿下方才是梦魇了么?如今可还不适?奴婢去请医正来为殿下看看吧?”阿余见李忱又愣住了,担忧地继续追问。
李忱回过神来,不管这是一场梦还是确确实实发生的一切,都是上天给她的机遇。既是机遇,她又怎可白白错过,不妨放手一搏,将上一世的遗憾一一弥补。
庄周梦蝶,蝶变庄周,是真是假,是梦是幻,又何必去追究?
想到这,她的眼神变得有神而坚定,充满了野心和欲望,暗自发誓:不论是上一世唾手可得的皇位,还是因各种原因失去的爱人、朋友、下属,这一世,她都不会错过!
随后,她定了定神,敛去眸中情绪,朝阿余笑道: “我无事,方才只是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梦里,你们都不见了”,她顿了顿,又深吸了一口气,平稳住情绪: “如今,已无事了,待会休息一晚便好了,你不必再担心。”
阿余见李忱眉眼郁结渐渐消去,这才放下心来,抚上李忱的手予以安慰: “殿下放心,人们都说梦是反的,殿下梦中梦到如此,那便说明现实中我们都不会离开殿下的。”
说完,阿余又拉着李忱的手摸向自己: “殿下看,阿余就在殿下身边呢。阿余还会永永远远都陪着殿下的。”
李忱闻言一笑,曲手刮了刮阿余的鼻子,打趣道: “你这丫头,还想赖在本宫身边一辈子不成?”
“怎么不行,公主家大业大,只要公主愿意,养我一个小宫女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公主怕谢世子不答允吗?不过依阿余看,谢世子谦谦君子,高义薄云,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这么小气的人!”
谢琢,再次听到他的名字,李忱的心脏竟又感受到一阵的刺痛。这种感觉,她分明再熟悉不过,上一世谢琢去世后十几年间她都是如此,从未间断。
可这些,断然不是如今骄纵的淮阳公主所能表现出来的,也是断然不能叫阿余察觉出不妥的。于是,李忱强忍着疼痛,向阿余投以一笑:“你说的对,他自不是这般的人物”,又转移话题:“我瞧着你也倦了,去把灯熄了吧,也是该好生歇一会儿了。”
阿余答道:“好,殿下身子不适,是该好生休养着。奴婢就在外间的软榻上,殿下若有什么吩咐,唤奴婢一声就好。”
言罢,抬手为李忱拂了拂锦被后,起身离去。
待阿余走后,李忱这才继续回味起刚才的对话来。
谢琢,谢九皋,谢阿器……
在无数个夜晚,她也曾这样低声呢喃过他的名姓,可无论她怎么呼唤,怎么期盼,她的谢阿器还是死在了统丰六年的冬天,死在了他最意气风发的年纪,也死在了,她最爱他的时候。
最好的年纪,最爱的爱人,可偏偏是最坏的结局。
生死两茫茫,自后难相见,何处话凄凉?
她该恨谢琢死得太容易了些,还是恨他死得太是时候了些?
也许正是如此,爱憎恨,不可得,所以自此以后,红烛垂泪,明月高悬。而往日那些难以言喻的情份也都化作了心口的一抹朱砂,再难以忘怀。
“难以忘怀啊”,李忱想得有些失神,微微垂首,又抚上心脏的位置,那里如同针锥刺骨般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
以往不谏,来者可追;迷途未远,今是昨非。
是啊,有些账,是该好好算算了。而如今,最为紧要的一件事便是阿器的死。
她眼中寒光一闪,又想起前世查出的线索来。
上一世阿器在漠北一战中率领前锋营五百战士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