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不到他了。我不喊,你反而不会走远。现在他死了,你却不带我们走,为了姐姐,你又不要我们了吗……”
原来如此,我苦笑,“七七,信什么,都不要信男人的好话。”
晃动的车帘,让她不解的样子越来越小。一如我跟他最后的牵绊,过了桥,隐入黑夜般,再也找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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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灯下,改着鸿儿写的唱经词。
“何为阿罗汉?自在飞行常变化,天地为床寿无疆。沙门怎修成?二百五十戒、举止皆清净。阿那含证道,魂上十九天。往生天上与人间,斯陀含亦阿罗汉。须陀洹,须七生七世……”
“爱欲断,如四肢断①,放心,我不会再逼你。”商讨结束的他,让我放宽心早点安眠。
好像讲了句人话,我想跟他说,侯景找的先生只讲经,我是弄你女儿的功课。
仅一秒,我作罢。
“一个女人,瞎跑什么战场,莫非你还要跪舔胡狗?”
他看不起胡人,正如胡人恨他到牙痒痒。
“败退的落水狗,杀得你们片甲不留?我开始想念窦世宁,这个鲜卑人还知自刎遮羞!”
一群鲜卑部将,忿忿不已,却大多只敢对他眼冒万箭。
“高敖曹,你什么意思?不是窦将军挡住武川人,你早挂在商洛路上了!”
怕他一箭射来,刘贵大老远地叫嚣。附和吵嚷的人,边说边带着马,以备随时逃之夭夭。
“都消消气,我们来议战,不是挑内战。”
侯景下马做起和事佬,“高兄,你没跟黑獭交过手,不怪你不了解,他可带过阿斗泥的残兵,出奇兵兼并了侯莫陈部,去年在沙苑又俘了我们两万精兵,现在贺拔破胡也赶来了……”
“一晚上他逆了天?老子博览群书,可从来不写‘怕’字!”
侯景越起劲,他越听不下去,“天下之大,不是只有鲜卑人善战!传令,我们去收拾宇文鲜卑!”
“有司徒出马,我们只配打下手。”
拱完火,侯景要给他配人。高狂人哪需要,征召完毕,提槊上马,出征前,他想起了什么,回首向我道:
“何娘,等我片刻,你随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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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邙山之巅,无千无万的人,轻得如黑海浮起的亮点。
鸿儿坐在石凳上,任下面杀喊震天,见怪不怪,自顾自低头在做功课。我转身让她离开,她头抬也不抬:
“养恩比天大,亲爹又怎样?要是打上山,我来保护你。别打扰我作诗,算数时你再跟我说话。”
流着我的血,但她是独立的自己,有自己想要的活法。
我一来,侯景就告诉她了,让她自己决定去留,而她选择了置若罔闻。
一瞬间,眼前浮现了熟悉的身影,脑海电光石闪,我似乎嗅到了醍醐的香气。
问题解决一个,会有新的问题,新旧交替,永远解决不完。我们能做的是,努力专注自身,说不定,问题能从源头少一些。
“他疯了是吗。太原王都没这么拼过。”
侯景最惜命,绝不亲自上阵。俯瞰着全局,不知观察到了什么。他来到我身边,似笑非笑:
“这里不是关陇,他不能把谁怎么样。两个小东西,我也不跟你计较了。”
山摇地动的,莫非我幻听了,左一句右一句,你在说着什么?
疑惑不解中,他已捉住我的手,慢慢地拉开项圈的环扣。多年未动,银丝慵懒摩擦着,白亮的小火花,跳跃着在肌肤上放着电。
璎珞花锁垂着,明晃晃的项圈不知何时已成银灰,我脑中一片空白,只看到,另一只手随意地扔下一段链子,连二连三,地上多了几条灰色的链……
心上似有万虫啃噬,我眼睛睁着,却看不见什么。
他帮我披上风衣,贴耳轻语道:“是他们,让你一无所有,你不需要扮菩萨,该恨时就别爱,反正,回不来的会是他们。”
山风吹来,墨迹未干的纸刮到腿边,这一次,鸿儿起身凭栏,没有弯身去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