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送饭的尼姑还没走,他就跳脚指着前院,骂骂咧咧起来。
“那货干的?他嫌闷得慌,老子不介意补一刀,给个痛快的透心凉!”
尼姑赶紧道着罪过,捧着食盒,躬身快步退了下去。
“吓到你了,我的罪过。我自己剃度的,无关任何人事。东边不亮,西边亮,能侍奉在佛前,也算是一种幸事。”
我闭上眼,除了洗脸时,波动的水面映出光亮,我还没见过自己光头的样子。想来三伏天时,会比以往都凉爽,我又欢欣睁目,怪不得叫三千烦恼丝,剪去了,真少了很多嗔痴。
“你,出家?我没做梦吧?”
他更加难以置信,拉来了低头念念有词的男孩,“空同,快看是不是你娘!”
小脸疑惑地望着,又倒回到他身边。重新装好的纸花束,自下而上又递给了他。
“只有师傅,没有我娘。义父,要送给师傅花吗?”
李灵杰一抹脸,把纸袋扔掉,狠狠踩在脚下。一眼瞧见外面有人,便招手示意她牵走小孩去玩。
好可惜。好不容易种出来的宝,就这样被他践踏坏了。虽然花烂了,但无论晒干,还是生敷,它通身都可以入药,一样的镇痛麻醉效果。
“你都愿意回来,还出什么家,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什么?”
关上门,他跳跳虎一样蹦到跟前。
赶巧,我弯腰正在捡地上的草,被突来的他,一下闪倒在过去。他也栽了一个跟头,不过他瞬间麻溜地腾跃而起,长臂猿似的伸手来搀身下的我。
“别!”一个激灵,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可手臂竟忘了该护什么。
“你摔着没有?你——身上,何时来的伤……”擦着眼睛,他以为刚才是看错了。
“没,你看错了。”我一手撑地,侧过身,理着袍襟,“阿芙蓉既然活了,麻烦下次你多带些。”
“行,都出家了,看他还有什么辙。”冷笑完,他也低头捡起了药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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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锁开了,咔嚓,锁上了。
开合之外,是越来越熟的金刚经,在匀称的木鱼声里,我身上的声音几乎隐没了。
沉下心来,会发现,真正需要的没那么多。让人醒着的,是呼吸的一口气,窗格切出的一点阳光,五味杂陈的一碗水。
让人安睡的,是一片安神镇痛的花瓣,一卷熟记在心的佛经,一尊三尺的文殊金像,还有,一盏黑兮兮的昏黄油灯。
此外的人,事,物,绝大多数时,不值得上心。极少数时,是根本不值得上心。
“娘。”女童小声喊着,进来后,停在我身后,她不向前走了。
“他们说,你捅了爹,畏罪才削的发,娘,是真的吗。”
木鱼,暂时可以不敲。女儿,多久才见一次?
“你信,就是真的。谁让你来的?”
“谁都不让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我一回头,她忙躲到门边。人一碰,两扇门之间的景色倏而宽,倏而窄。我这才明白,她是从门缝里挤进来的。虽然过了五周岁,但换着春衣,她还是十分瘦小。
“七七,你怕我吗。”我竭力微笑着,摘了一支半绿的阿芙蓉枝,向她递过去。
她摇摇头,往前来一点,白皙的小手接过小枝条,小声道,“出家人,才能跟菩萨对话。”
“那你往后避什么?”
“他们说,你身上唱歌的小鬼,先前被镇着,现在都出来了。”看我时,她的眼睛,像金色水晶一样,一下不眨,也异常明亮。“但我又想,心里有鬼,才会信鬼,就又过来了。”
“嗯嗯。”她不像在太初宫时的脾气,像一只归巢的红嘴雪羽鸟,柔柔软软的,乖乖巧巧的,只想偎依在你身边。我拥着她,想着怎么才能对得起她。
待了一会儿,她有些困倦,毕竟还是孩子,她听到外面有人在喊,立即精神起来,踮脚在我额头亲了下,然后轻轻巧巧地挤了出去。
“娘,下次你再抱我。”笑脸,一闪而逝。
伫立许久,我方回到蒲团,一坐,双膝软塌塌地陷了进去。不好,底下的那把剃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