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儿上下喘着,偷眼防备着前后,而鸿儿,空仰着,好像极诧异我的出现。
我往塔楼处走,离她们最近时俯身道,“接到了,就快回去,人一多,回家更加不易。”
天晚了,再争执也没用,别自己人之间大动干戈。
“听到了吧,那边不会让她走的。你消气没,再闹下去,我们一个都走不掉。”
“再巧言令色,撕烂你的嘴。”
她狠狠瞪去,颖儿立刻闪到一边。她目带凌厉,扣着鞍鞭,哒哒地往前行着。过了桥时,依然不见停止。
城上的官兵,不明所以,抽手给弓已搭好了箭,而她,稍微侧首一瞥。
这孩子,到底要做什么?
我慌了,急声道,“鸿儿,快回头。我在这挺好,你快带人回去。真的——”
泪,纷落洒下,坠落到地,再也不见。
“宇文泰要耗,我就继续陪他耗。你高叔叔照看你们,做得已经超我预期了。但你不要以身犯险,别义勇不成还搭上身家性命……”
终于,她止住了马,我稍松口气。
“若毫无意义,要性命又有何用?”
骑装的她,跟我太不一样。“意义,皆由人定。听我句劝,今后多听妹妹意见。”
在骄傲的她面前,语言苍白且无力,我只有木然转身,慢慢扶着梯柱下去。
夜风寒骨,我点了颖儿的废纸牍等烤火,眼前挥不去的,始终是她俩城下昂首的样子。
“夫人,风大夫她们,是你在晋阳的两个孩子吧?”
阿福递来裘衣,也盘腿坐在火笼前。
我淡笑,“你猜到了?我老了,相貌已跟她们大不同。”
“没有,”他叹口气,“我见风大夫朝你跪拜而别,但我不知她是你二女儿。是公子,连夜收到请函——你女儿希望和他会谈,商解北堂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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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雪,比往年来的更早更多。兽脊房檐,池塘大院,目之所及,满满当当的全是雪,仿佛上天打定主意,要用雪埋没掉什么似的。
“下雪啦,下雪啦!进屋,快点,睡觉去!”小家伙叫了两嗓子,见我不睬它,甩甩一头雪,倏地飞到殿内的锦窝去了。
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样,在颖儿手上,这鹦鹉会管人督工吟诗,到我身边后,就只会吐“吃饭啦”“睡觉去”“粗去玩”之类的口水。
这天,小鹦鹉都觉得无聊,弥天严寒,会让前方的人歇歇战鼓吗?
“夫人,夫人,夫人!”
一身白的阿福,一深一浅地跑来,还没爬到殿前,嘴里已经乱了套。
“不走,都成俘虏。你快上车,那么大的雪,城都还破了,东西不要了……”
又哭又搡半天,我才明白他的意思。夏州,即将要丢。
殿内熟睡的鹦鹉,外面一闹一说,它迎着雪扑扑飞出来,稳稳落到我的左肩头。
“别废话,快上车!”
阿福一趔趄,喊完女孩,一扬鞭,雪团四溅。在硬棉花团上一般,狭窄的马车艰难地逃着命。颠簸之际,路上的护城防线,还不边抵御边后撤,南城的官道,眨眼功夫,车后已拥满了许多逃难的人。
夏州一穷二白,也就是抵御柔然等的要塞,这次连李灵杰都被生擒了,东魏对柔然是杀红了眼,非要一雪前耻吗?
颠簸半天一夜,到绥州安宁郡时,车困人乏也到了极点。刚下来,一队鲜卑武士,具甲荷戟开始盘问,阿福刚答完,他们仔细一辨听,确认了一会儿,随即把铁镣铐锁到我手上。
阿福眼里尽是血丝,“造次!我奉命送夫人从白城而来!”
“宇文大人,我等也是奉命行事,等候收监通敌的卖国要犯!”为首的铜匝风帽一转身,“带走,丞相还要亲自提审。”
二人面面相觑,轼上的小鹦鹉,大概嫌北风凉,一歪白扇子头,紧跟着飞去抓住了我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