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大赦天下……
鸣锣开道,四处来回宣扬。很快八方墙壁都知的真切。
我心毫无波澜,但监守的媳妇,确切讲是她丈夫急了。直辖的犯人都已释放,唯有我,请示迟迟不下。
普天欢庆之下,她愁眉苦脸,丈夫左右不见人,她心中着火似的不安往返着自语。
“可怜娃儿莫人在看~”
我告诉她,不恩赦,我也不会跑。你大可以放心归家养儿。
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这种与世隔绝。这翻新的殿堂,是一个人的监狱,也是另一人的牢笼。
要么他大功告成,要么他耗了最后条命,不然,出去的门槛会一直如秦岭。
闻言,女人更慌了,“没鸟你会说话?”
我闭嘴。他们以为会说话的一直是那鸟。
“这婆娘干嘛呢!”汗湿官服的监守官下了驴,气喘吁吁到宫楼前,“你有闲心聊天,快回家喂儿子去!这有我!”
“得着令了?”女人欢喜,走前还是关切道。
“门前能挤死骆驼,哪里轮到我上前说话。”他擦着头,催着她,“你快走,快走……”
打发完女人,他汗也擦得差不多,便远远朝里道:“罪犯,你本犯了十恶不赦大罪,当今如来慈悲,大赦天下,赶上老爷我也积德,就为你再走一遭,佛祖开眼呢,你得赦就走,不走运呢,你看完热闹就再回来。听明白没有?”
拿副手铐,他疾步咔咔地直接上手,“走!”
为腾出一人,他也是拼了。我苦笑,跟着他,抓紧去太师府“讨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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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统十四年。长安。
路上的胡汉僧尼更多了,彩虹塔上悬的铎铃音飞高空,不分遐迩,供养的香花烛果处处皆是。
布告处还一一张贴着苏绰的改革三十六条,练完兵的府兵,荷杖负戟结队回家。宇文泰,靠最后一格命,革新中又活了过来。
渡过难关,再苦,也有大喜值得奔赴。
老对头高欢周年祭早过了,劲敌侯景渡了江,正在建康城找梁帝算账。宇文泰奉太子刚结束西巡,便迎来在太师府呱呱落地的嫡皇长孙。太子已回东宫,太师府仍车水马龙、明灯高照。
李家、贺若、独孤、豆卢、乙弗……牛车下来的,多半是携女的鲜卑人。被恭送出来的,一行至少主仆男女四人。
“看什么,这是为宁都公提媒。”这往来的老少男女,都是他们关陇内部自己人。
转眼,宇文泰的长子宇文毓都要成家,侯景一反,也不知道那姐妹俩下落如何。
问雪儿,它溜着眼只往外瞅。一见马跑来,它扑扑翅膀,欢快地翱翔让来。
“阿翁,外甥可见着您了,我给您老磕头。”
“阿乾,今儿客多,苦了你干等一天。放心,我这就进去给你问。”
“外甥不苦,经您手的,都是大事,我不值一提。”
男人呵呵着,我惊讶望去——这声岂不是——
头须发白的宇文福,招呼着门房,驼着背往里面去了。时光如刀,幸亏我眼前还有帽帷。
在下感慨中,年轻人已上去迎候了。明明一句话,老少之间却永别似的,私语许久还不愿松手,“取法向上,得中;取法向中,就只能得下。”
“阿翁说的,外甥都记下了。您对相府的用心神佛皆可鉴。”
男子终于从石狮子侧下了台阶,他一抹泪,红着眼跑到我面前,“不急,我们慢慢走。”
是你急,一路赶去这访那,领取一应物需。久居深宫,我已和伤怀的人无法共情。
忙活到深夜,他终于调度好,送我又回到牢笼。他一走,我慢慢回味,这一行,我似乎忘了点什么,太师外孙,大赦天下……好久没想通。直到洗澡时,对着空窗才反应过来。
岂止老,现在记性也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