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深,东风化雨。整个人间在风雨声中越发飘摇。
屋内光影昏黄,一灯如豆。
姜棠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了过来,肺部猛然灌入新鲜的空气,让她在咳嗽平息之后,久久平静不下来。
姜棠偏过头,看破旧桌案上摇摇欲坠的一点微末光影,劣质的灯油在莲花灯台上竭力支撑着短短的棉线芯子。
那火光微弱,将破旧残败的旧墙壁照得更加清寒。
寒风从合不紧的窗缝里吹进来,姜棠冷的打了个寒颤。
她低头去看身上的棉被,破旧的棉絮从褪色的被面罩子里露出来些许,提醒着她此刻的贫困与窘迫。
但是姜棠却丝毫不觉得难过,她甚至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喜悦在由内而外占据她的四肢百骸和脆弱神智。
她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十五岁这一年。
明明,她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姜棠把脸埋在破旧的棉被里,默默感念各路神佛。感谢命运让她能够重来一次。
这一世,她再也不想遇见萧贽了,不想在被他害的家破人亡之后,还要被他养在内宅深院,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雀儿,被迫承受他给的所有苦难与娇养,折磨和照顾。
“棠儿,棠儿,怎么还没有起来,快点起来,天亮了你父亲便要来接你了。”一个妇人的嗓音响起来,让姜棠瞬间回过神来。是母亲的声音。
父亲要来接她了?
上一世,她所有的幸与不幸也是从这一日开始的。
姜棠快速的掀开薄被,起身去迎接挑帘子进来的柳氏。
来人一头乌发浓密松散挽就,眉眼灵动,虽然岁月风霜多少留下了一些痕迹,但是举手投足之间仍是难以遮掩的风流娇俏。只是这娇俏里带了极重的病气,让人看上去分外单薄了些。
姜棠一看到柳氏,眼泪立马出来了,不顾身上衣衫单薄,便对着柳氏跪了下去。
柳氏一惊,慌忙伸手托扶,斥道,“我的儿,这是做什么!”
姜棠记得,上一世她刚离开,她的母亲便寻了短见,她知道母亲如今日日都受病痛折磨,以至于夜间不能入眠,到了需和姜棠分房而睡的地步。
母亲说两个人一起睡太挤,其实是怕深夜的疼痛声难以抑制的传了出来,让姜棠不能好眠罢了。
母亲如今苦苦支撑着,不过是放心不下她而已。
“母亲,让父亲回去吧,女儿哪里也不去,女儿陪着您!”姜棠满脸泪痕,看得柳氏跟着一起落泪。
柳氏牵着姜棠的手,母女二人一起在床榻边坐了,柳氏冷眉道,“为娘知道你的心意就好,但是我怎么好耽误你。你父亲在京中为官,你娘我是什么?”
柳氏面上露出一丝难堪的笑意,不等姜棠接腔,便自嘲道,“你娘我是万春楼的妓子。是人人唾骂的脏东西,我这一生,唯一庆幸的,便是被你父亲赎出来的那几年,得了你。”
“娘~”姜棠握着柳氏的手,只觉得两世为人,怎么到头来和自己的母亲还是这般缘浅。
“我虽然庆幸得了你,可是也最心痛有了你,这些年,我缝补浆洗。再没有做过从前的风月生意,可是只要你跟着我一天,就一天摘不掉娼妓所生的帽子。”
柳氏眼中尽是懊悔,这半生漂泊,艰辛苦痛只有她自己知晓。
姜棠为柳氏擦去眼泪,听她继续道,“我给你父亲写了那么多次信,他总算有了回应,虽然没有办法让你回姜家大宅,但是好歹,将你送去他故友萧家,也比跟着我强啊。”
柳氏摸了摸自己女儿的脸,笑道,“人往高处走。莫要学为娘,这一生任人践踏。”
“娘。”姜棠趴在柳氏怀中,贪恋此刻的短暂时光。
萧家是高处吗。那道府门里,她见识过令人作呕的下作人心。
柳氏抬手轻轻拍着姜棠单薄脊背,她与自己的女儿,此后再也无法相见了。
过了片刻,姜棠听见柳氏温柔说道,“起来,把衣服换好,娘帮你把头发梳好。”
姜棠擦干眼泪,她望着自己的母亲,如果自己在身边,只能让母亲觉得愧疚,那她就如母亲所愿,温顺的离开。
柳氏有一双巧手,用自己的旧衣为秦裳做了新的裙衫和褙子,一把断了齿的桃木梳,将秦裳一头秀发绾成了一个单螺髻,柳氏仔细托着姜棠的脸打量了一番,而后道,“你且等一等。”
柳氏说完便转身离去,不久后回来,手里拿了一朵粉色山茶花,轻轻地簪在那螺髻盘叠之处,然后对着模糊的铜镜感慨道,
“我儿生了一副好容色,不知到底是福还是祸。”
姜棠想了想自己即将要去的萧家,以及在那里所经历的一切,不禁添上几分愁绪,但是抬头看见柳氏疼爱的眼神,姜棠又笑了笑,道,
“若我性子强一些,那便是福气。”
“我还不知道你,性子一点也不随我,太软和了些。”
姜棠笑了笑,“那是以前,以后便不会了。”
柳氏掐了掐姜棠的脸,笑着问道,“怎么便不会了,人还能一夕之间转了性子不成?”
姜棠不能跟母亲说,自己已经死过一回,闻言只是笑道,“原来不知道我爹爹是大官人,如今知道了,胆子大了。”
柳氏闻言,不禁又伤感起来,道,“是娘对不住你。”
“哪有多不住,谁能像我爹那样风光。那可是京城的大官。你眼光说到底还是比其他娘子们好上许多的。”姜棠故意比划的夸张,惹得柳氏也跟着笑了出来。
姜棠知道柳氏接下来的打算,所以在看到柳氏偷偷擦眼泪时也只当是没有看到,她怕问出声反而会让柳氏为难。
关乎生死的拉扯,她不该替自己的母亲做决定。可是,病痛难道真的可以抵过对女儿的不舍吗?
柳氏煮了粥,和姜棠一人一碗吃完,姜棠起身收拾碗筷。柳氏将碗接了过来,道,“新换的衣裳,莫要弄脏了。娘来就行。”
没有什么菜,就两只粥碗,两双竹筷,柳氏麻利的收拾好,拉着姜棠道,“你爹或许马上就到,娘也没有什么东西给你做个念想,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