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一般是神经内科的淡季，床位不太紧张，吴教授收治了一些轻症病人进来。
甄予被一位中年大妈唠叨地无法抽身，收治中年大妈的过程足足花了一个小时，主要时间都花在听大妈诉苦了。
大妈从她吸烟喝酒好赌的老公，一直讲到不找工作在家里终日打游戏的儿子，她每日辛苦打工，家政保洁服务员一天要打三份工。
她从去年开始双手逐渐出现麻木，起初不以为意，后来逐渐加重钻心地麻木刺痛，夜深人静的时候最为明显，常常整夜睡不好，家里做饭洗衣等杂杂务大部分还等着她做，这样的日子争吵和矛盾是经常发生的。
甄予一边安慰她，一边掏出面巾纸递给她让她擦擦眼泪，这次她可看出来病人一定合并存在焦虑和抑郁的情绪。
大妈接着说自己这次终于下定决心，彻底不管老公和儿子两个讨债的，找自己娘家亲姐妹借了些钱，来医院住院好好检查治疗，言谈激动时还抓住甄予的双手颤抖。
甄予回到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找出心理测评的量表又走进病房，这次花了四十分钟才出来。
待吴教授下门诊回到病房，甄予忍不住向她猛地吐槽一番，“只是一个简单的腕管综合征，但是看她的哭诉架势好像得了绝症马上命不久矣”。
吴教授语重心长地说，“你要学会不能被病人的思维牵着走呀，病人唠叨一大堆大部分是无用信息，你要学会抓住重点，掌握问诊的主动权，你说她念叨的一大堆家庭矛盾对诊断病情有什么用，写在病历上就是短短一句——有家庭矛盾诱因”。
甄予不禁反驳，“我怎么抢得过她的话头，根本插不进去一句话，她完全停不下来”。
吴教授不置可否地说，“那你要自己想想办法怎么应对这样病人”。
随后她又问甄予，“你觉得新收的小伙子是什么病？”。
甄予立刻快速在脑海中捋了一遍，准备按照吴教授平时查房的结束总结一样娓娓道来，但话到嘴边就变得磕碜起来。
“患者青年男性，慢性渐进性病程，呃，双手无力伴肌肉萎缩2年，体格检查方面，颅神经未发现异常，主要是双手存在不同程度的肌肉萎缩，右手大小鱼际肌和骨间肌萎缩明显，左手骨间肌萎缩明显，右手肌力4级，左手肌力3级，未见到明显肉跳，肌张力和腱反射基本正常对称，全身未见明显感觉异常，呃……，病理征均为阴性，既往史无异常，否认家族史，外院辅助检查颈椎磁共振提示颈椎病，未报脊髓异常病灶，肌电图提示双上肢神经源性损害，呃，初步诊断是渐冻症？”。
说罢，甄予有点紧张地望向吴教授，吴教授略带夸张地说“这下完了，不是说他被你初诊是渐冻症要完了，而是你这个汇报水平要完了。你的诊断思路提升空间是不是有点大啊，查体只有这些吗？你想想有什么遗漏！”。
甄予更加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很快略带讨好补救式地地答道，“呃，没有做到脑膜刺激征、共济……”。
吴教授一眼看穿甄予之前跟着董代平学到了不少“省力宝典”。
又讲“你现在这个阶段距离董代平还有很多年呢，查体汇报应该要尽力做到全面规范，只有反复重复这个过程才能有去繁就简迅速抓住核心的能力，那时候才能谈看病的效率”。
甄予的脸上火辣辣的，的确她有时会像董代平一样只对突出的症状做相关的体检，看似相同，实则二者的基本功有着天壤之别。
吴教授看甄予脸皮挂不住了，于心不忍释放了善意，“不过你注意到询问家族史，这个点值得肯定；另外他的病比较少见，对你这个年资来说诊断出来有一定的难度，也别泄气。大家今晚回家都好好复习一下运动神经元病、周围神经病、先天性肌肉疾病、脊髓病的相关章节，再好好熟悉体格检查的全套，明天咱们一起看这个病人最像什么病”。
晚上，甄予粗略看了吴教授提到的章节，脑子里感觉更乱了，其中最主要的拦路虎就是她对肌电图一知半解。
肌电图——神经电生理检查，确实是一项门槛较高、较难掌握的技术，对技术人员的操作要求高，报告解读还需要经验丰富的神经内科医生。以至于规模小的医院很少开展，或者只做简单的项目，病人带着外院的报告一般还要求复查。
与影像检查不同，尤其是磁共振机器，尽管有不同场强引起的分辨差异，但类似于傻瓜相机拍出的标准化照片，客观误差较小，而肌电图的结论可因为技术操作水平的不同而千差万别，最终可以导致诊断完全走样。
这项技术做起来费时费力，针对又是发病率偏低的少见病，远不如庞大的脑卒中人群能带来的效益大，市场化浪潮中小医院追求生存和效益摒弃它情有可原。
就像之前成医生所在的县城小医院脑脊液检测技术甚至被临床医生和病人不信任，何苦来哉，索性一律赶到上级医院。
甄予翻了翻她专门买来的肌电图专业书籍，叹了口气，忍不住向董代平询问套话。
董代平听了没两句，很快回复道，“平山病？肯尼迪病？脊肌萎缩症？你提供的信息有点少，但是吴教授收的病人不可能是个简单的病吧”。
甄予恍然大悟，原来还可以通过吴教授的诊治疾病偏好上去推测啊，愉快地回道，“ok!感谢董师兄！”。
但是等躺到床上，甄予又觉得自己脑海一团浆糊，肌电图可真难啊。
答案很快揭晓，小伙子的诊断是平山病，但最好每年还要复查肌电图观察是否有新增前角细胞受累的脊髓节段。
甄予在吴教授的查体和检查里发现了许多自己忽略的细节，例如病人一般状况下没有肉跳，但是在右手用力伸展时，就能观察到了，即“伸展束颤”；病人在寒冷时会感到无力加重，即“寒冷麻痹”；病人通常是比较瘦高的体型；平山病还需要申请特殊的屈颈体位的颈椎磁共振……
总之很多细枝末节都可以成为疾病诊断的支持依据。至于董代平提到的几个病名，甄予只是在自己的记忆辞海里加入了这几个名词，但很快又因为没见过而模糊。
逐渐到了深秋，大家都换上了长袖工作服，只是病房的暖气还没有开放，住院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