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隆定城最为繁华的长乐坊,都城最豪华的酒楼茶馆、商铺票号都聚集在长乐坊的铜马大街,笙歌宴乐之声每日直至亥时方渐渐止歇。
听得外面动静,披香楼的掌柜陶乾从床上坐起,正在恍惚,外面的叫声越发急促,似乎不止一人,呼救声中还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他望向窗外,天边隐有红光伴着浓烟,急忙伸手去推身边躺着的婆娘:
“快起来,外面好像走水了。”陶乾说罢披上外衣,趿拉上鞋走到前院,只闻得一股焦糊味越来越浓。
陶乾穿过大堂,打开门,救火的人三三两两带着水往街东头跑,有的拿着瓢,有的端着盆,一路洋洋洒洒,裤脚和鞋子浇湿了也顾不上了,他见一人拎着木桶从他门前跑过,大声问:
“兄弟,是哪里走水啊?”
“薛宅!到现在还没见一人出来呢,火势太大了!”
陶乾看那人很快消失在浓烟之中,退回屋内关上门,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冷茶,坐在大堂里发愣。
陶乾的媳妇掩着鼻子走过来,靠着他坐下:“怎么坐在这里?这么大烟味,是哪里起火了?”
“说是薛家。”陶乾还在发愣。
“啊哟!里面的人呢?”媳妇一惊。
“不知道。”陶乾摇头。
“怎么会突然走水?不会是……来寻仇的吧?”媳妇望着陶乾。
陶乾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薛氏,既不是在朝的高官,也不是在野的富贾,而是大镛鼎鼎有名的匠人世家,家主薛衡,是铸剑大师薛乙的后人。
百年之前,薛氏剑坊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铸剑坊,老祖宗薛乙是个“剑痴”,钻研铸剑之术几近疯魔,制剑技艺炉火纯青,传说高祖皇帝就是持着薛乙所铸的昼晦剑破敌入关,又杀尽叛军,一剑敌万兵,打下了大镛如今的江山。
江湖有言道:薛氏宝剑,观其釽,烂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塘;观其断,岩岩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冰释1。薛氏剑坊声望愈大,上门求剑者如过江之鲫,薛氏也成了大镛都城里少数并非王公贵族却在宣平里置地建府的大户人家,到了薛衡,已是第五代。
薛氏铸剑名声大噪,俨然成为兵器谱上舍我其谁的第一宝号。无论达官贵人或是江湖名门,都对薛氏趋之若鹜。然而薛老爷确是个为人低调的,虽然来往的都是江湖权势,倒也从没听说过他与哪个名门关系亲近,或是与任何派系结下过什么仇怨。
同是街坊邻居,薛衡倒也偶尔会来披香楼小酌,陶乾闲时还会陪着薛衡聊上两句,前两日薛衡女儿的汤饼会,陶乾还带着夫人上门喝了喜酒。
今夜这把大火如此突然,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
浓烟的味道直到天亮还没有散去,陶乾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没有睡好。街道上各家店面纷纷开张,跑堂正在下门板准备迎客了。他出了门,缓缓往街东头走。
薛宅已成了一片黑色的废墟,越靠近呛人的烟糊味便越重。大门上匾额倒是依稀看得出“薛宅”二字,已经掉下来一半,两个汉子正攀着梯子要把牌匾取下以防掉落砸伤人。里正已经派人把薛宅四角把守住,不让闲杂人等靠近,从烧得只剩一半的大门外,依稀可以看见里面废墟中衙役们忙碌的身影。
毕竟是和薛衡一起喝过酒,陶乾看到眼前景象不免心中唏嘘,他站着看了一会。街边有和陶乾一样远远看热闹的百姓,他听见身后有围观的人在低声议论。
“烧得真惨啊,这么大个宅子,说没就没了!”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可不是说么,当年这薛宅动工,我跟着一起送过木料石材,还是我眼看着一步步建成的呢,要说这薛氏果真不一般,在这寸土寸金的宣平里建府,府院里那剑阁气派更是不一般,是让多少江湖人眼红的所在!”一个壮汉粗声粗气地说道。
“那藏剑阁你进去过?”青年疑问。
“当然!那剑阁的梁柱,都是从蜀中运来的上好木料,根根长数丈、合抱数围,当时我们弟兄十几个人光是从城外货栈拉进府里,前后就用了小半个月呢!”
“那么高的楼阁,从院外倒是一点都看不出啊,这么一烧,更是什么痕迹都没了。”青年望着废墟说道。
“我听说这薛府里的剑阁,只藏了一小部分宝剑,规模说来也不算大,薛老爷低调,不愿张扬,薛氏在老家的大宅,那才真是威武气派,夜里不用点灯,那些宝剑的锋芒都能闪瞎你的眼!”壮汉得意洋洋,好像亲眼见过似的。
“你见过?”青年瞥了壮汉一眼。
“呃,这倒是没有… …”汉子一时有些气短,又想到了什么,说道:“每年品剑大会,神兵利器竞相现世,薛氏宝剑一直都是品剑大会的压轴,可是这两年宝剑都仅以图谱现世,传说中那些未曾露面的宝剑,都被薛家藏在祖宅剑阁中,非有缘人不得见呢。”
“倒也不见得,品剑大会是各铸剑世家展示家学的地方,他薛氏自是不能缺席,可实际上这薛老爷应是早已志不在此了,有人说他薛衡对达官贵人谄媚巴结,早已失了匠人气度,那些真正替天行道匡扶世间正义的侠客,并不屑于佩戴薛氏宝剑。”青年言辞犀利。
“这话也未免刻薄,薛老爷平日里低调的很,从未见他与高官显贵有什么特别来往,照我看,不过是那些铸剑世家见他薛氏江湖地位一直难以撼动,肚泛酸水,说的风凉话罢了。”汉子不以为然。
“说什么江湖地位,听说一把薛家剑千金难求,一般人哪里能够买得起,都成了豪门攀比的筹码了,那些王公贵族纨绔子弟,平日里打架惹事、吃喝嫖赌,欠下巨债就把宝剑、玉佩什么的押上抵债,这润升当铺里据说还存着两把薛家剑呢!要说有什么真本事,哼哼,倒也未必。”青年摇头。
“说句公道话,想当年长岭之战,薛氏昼晦一剑封神,如今早已不是那英雄辈出论剑称雄的乱世,如今太平年代,这些滥竽充数华而不实之辈坏了薛氏宝剑的威名,难怪有人要眼红薛氏,树大招风,说不定这大火... ...”汉子摇头,没有说下去,言下之意已经明显。
陶乾沉默地站了一会,继续提脚往前走。走着走着,听见有人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