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已经下了三天了。
紧闭着门窗的客栈里鸦雀无声,端着茶水的小厮颤颤巍巍地推门走进,斟完茶便走。生怕自己也要在这浓稠得化不开的空气里被添做血雨的养料了。
居于上位的是青嵘派德高望重的长老——赵良辅。今晚,在御前被选拔出的五十名屠魔者全都聚集在了一层大堂,焦躁与不安笼罩在每一个人脸上。
所有人都明白事情必须要做个了结了,而此时需要的,正是一个愿意站出来主持大局的人。
赵良辅的身后站着所有青嵘派的弟子,他站了起来,首先打破了满室的沉默:“诸位,我们甫一踏入荒境的地界,那些妖魔邪祟就给我们来这么一出!若是再在这儿等下去,岂不白白中了计?陛下在几万人里层层选出五十位猛士,敲锣打鼓地送我们出征,若是连荒境的边角都摸不到,如何回去向帝皇交待?”
众人脸上变幻莫测,赵良辅顿了顿,又道:“诸位莫要被这妖门邪术吓退!依本道看,明日不论这血雨停不停,我们都不可再坐以待毙。”
闯,是肯定要闯的。只是面对此般从未见过的棘手情形,大家多少都有些被震住,自知不可再分而“治”之。那么既然要团结一致,推举出来一个暂时的首领确有必要。只不过赵良辅这态度,像是自认这首领非他莫属似的,又让人心里有些不服气。
青嵘派是名门正派,更是世家望族。此次出征,光是青嵘派内部中选的人就已超半数,这二十多人全都姓赵不说,两两之间也要么是师兄弟,要么是师叔侄的关系,全都沾亲带故着,是一个庞大坚实的整体。
其余的散修道士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心中不满归不满,却始终未发一言。
赵良辅捋了捋胡须,心中了然。他摊开巨幅图卷,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请各帮派前来共同来商议明日事宜。”
说是帮派,其实都有些抬举那些江湖散修了。大梁除了青嵘派一家道观独大之外,其余的多为巫觋起家,平日里招鬼驱魔、降妖做法,样样下里巴活儿都接。大多数人主打坑蒙拐骗,剩下的一小撮人歪打正着练就了些真功夫出来,也基本都在这儿了。
眼看每拨人都派了一位代表上前商讨,角落里的四人却始终不动声色地稳稳坐着,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赵章桐作为小辈里的大师兄,端站在赵良辅身后待命。他频频朝那角落看了好几眼,心思全不在眼下的战术筹谋里。
他的胳膊肘冷不防被师弟戳了一下,一道戏谑的声音悠悠响起:“师兄又在瞧那对瓷娃娃了?”
怪不得赵章桐左顾右盼,实在是那对姐弟太惹人注目了。
第一次遇见那对姐弟是在上京的选拔赛里,几百人坐在道场等候比试。大家熙熙攘攘地议论着赛程,却在那一对姐弟入场时四周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赵章桐从未见过那般肤如凝脂、顾盼生辉的少女。两人一前一后,踩着飞扬的尘土行步匆匆,却偏生看上去温润纯净、清秀文雅。
校场里放出了几只饲养的精怪,各自组合好分批进去比试。坐在外面的人能听见怪物高亢的嘶鸣声和打斗时的动静,大多数人都是直着进去,横着被拖出来,直叫人看得心惊肉跳。
姐弟两人款款进去,再款款出来,脸上神色未变,身上一滴汗也未出,依旧衣袂飘飘。
后来一并入选,大家都是风餐露宿,唯独那对少男少女始终姿态优雅,身上好像总是一尘不染。眉眼也淡淡的,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什么也浸染不了他们一样。
姐弟两人行为举止都温和有礼,自有一股骄矜之气。不像终日喊打喊杀的练家子,倒像是有钱人家娇养出来的。一路上,赵章桐没少听同辈师弟们议论。
而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宛如天仙下凡的姐弟俩却有两个形状不堪的师父。那两个半大老头一个高瘦、一个矮胖,人如其名,一个姓高、一个姓元。姓高的那个天天抱着算盘恨不得省下一厘一毫,姓元的则只对美食烈酒感兴趣,终日将肚皮吃得滚圆。二人俱是不修边幅的破落模样。
对于两个那样的人能教导出两个这样的人,众人实在是不解。
后来,一位常常浸润于江湖市井的师叔为大家解了惑。
“这就跟青楼要教导女子琴棋书画是一个道理嘛,模样气质皆是上乘,才有可能吸引到出手大方的贵人,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眨了眨眼,面面相觑。
师叔又道:“那些三教九流的道士功夫心法必不入流,那不得寻些旁门左道啊?养些个貌美的少男少女,必要时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用以辅佐,那都是常事!”
众人一阵恍然大悟,语气中伴着些鄙夷的调笑声。
这天以后,人们打量起那对姐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既然他们都做那些勾当了,那被看两眼又怎么了?
很快,他们发现那四人从不练功修决。道士需得每日修炼心法、锻炼体魄,几日下来,一行人大致把互相的实力水准摸了个底,只除了那四人……
赵章桐收回视线,低声道:“我只是摸不准那几人的本事,在想明日该如何安排。”
“既然他们不愿上前商议,那自然只剩被安排的份儿了。”一对双生子看着赵章桐,说话的是其中的哥哥,“依我看,那对弱风扶柳的姐弟多半只是当幌子的,真正挑大梁的是俩老头。”
另一个与他生得极为相似的道士斜昵望去,撇嘴道:“我看小的那个该叫鬼娃娃,我从来就没见过眸色那么浅的眼睛。他两只眼的颜色还不一样,看久了瘆得慌!”
赵章桐不自觉地看向那约莫十三四岁的孩童,心想:这孩子确实太安静了些,不太像他的年纪。
正思忖间,那人似是有所察觉,倏然回头,与赵章桐的视线对了个正着。那眼神充满了戒备与压迫,惊得赵章桐眉心猛跳,仓皇间竟出了一手的冷汗。
双生子乐得哈哈大笑,年幼的那个推搡着打趣道:“看吧,我就说是鬼娃娃。”
夜色渐深,烛影微动。时间越是流逝,窗外的雨声就越是清晰可闻。雨势毫无减小的迹象,饶是赵良辅这样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定完明日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