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村民们并不懂得这点。在他们看来自己留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外购蚕种的农户很少。 这个时候,又有船给沈大家送来了“布子”,卸船的时候,大家就发觉送来的布子数量很多。一般的人家,不过养二三张,多得也不过五张十张的。若是蚕花好,一张布子的蚕种差不多要十石的桑叶才能支撑到“上山”。这对自己没有桑地或者桑地少的养蚕户来说要冒很大的风险。 沈大家从船上卸下来的“布子”虽然大小、形状和大伙用得完全不同,但是只看数量也知道远比一般的农户来得多――怎么也得几十张布子。 这沈大的主家可真够阔气的!这得要多少桑叶才能喂得饱这些“宝宝”。大伙都在咋舌之际,又听多多娘说了,这些布子是千里迢迢从广东运来的,据说是“广东种”的,比这里的余杭种和湖州种都要好――这话大家是不大相信的。比本地的余杭种好,这个或许是;但是比号称天下第一的湖州种还要好,那就是天方夜谭了――谁不知道湖州的生丝是甲天下的。宫里上用的绸缎可都是拿湖州丝织得。 虽然王四娘也说了,如果想养广东种的,可以从她家赊几张蚕种去,一样到收了蚕茧之后再还。但是村里的大多数养蚕户都是自己留种的,自然对这种新鲜玩意不予认同。王四娘的广东种一张种子也没人要。沈大听说之后觉得自己出了一口气。 多多娘家因为家里女人多,不缺人手,自己便干脆在王四娘家正儿八经的当起“忙月”来了,工钱不敢计较,光每天吃饱饭,回家还能带回些冷饭这个待遇就让很多人家眼红了。大庆媳妇更是怄气,时不时要和公爹相骂一场。 多多娘似乎很得意自己的这个差事,每天回家之后照例还要当王四娘的传声筒,把她家里准备蚕事的经过都吹嘘一番。因而大家都知道沈大家里养蚕的种种花样。比如最近用石灰刷了蚕室不算,还在蚕室里关紧了门窗烧硫磺熏房――据说这叫“消毒”。 这还不算新花样,最新的花样是王四娘家的蚕种一到就已经开始催青了,而且催青不用人工,全用火力。 养蚕过程中,催青工作尤其重要。所谓催青就以人工升温的方式让蚕卵孵化。在自然环境下,过冬之后蚕卵也可以自己孵化,但是自然条件下温度湿度不一,蚕感温程度不一,孵化不齐,体质虚弱,病弱蚕多,收茧少且质量低劣。因此中国很早就意识到要采取人工增温的方式来统一孵化出蚕。 土蚕养殖,全靠人工催青。谷雨一过,留种的“布子”上开始渐渐显出绿色来了――这是蚕种发育即将孵化的先兆。这个时候就要开始催青的工作了。 土法的人工催青,全靠“孵”。这在乡里是女人的活,把布子贴肉焐在身上,靠着人体的恒温发热来催青。 用火力催青,那真是闻所未闻,沈开宝在私底下和大庆三庆说:“火迫蚕――又不是鸡鸭,我活了五十多年都没听说过。蚕宝宝这么娇贵的物件,拿火去烤它,不活活的把蚕种烤干了吗?” 纵然不烤干,孵得出蚁蚕来,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凡是谷雨前后雨水特别稀少干燥的年份,能孵出的蚁蚕就会少很多,会出大量的“芽干籽”――当然要是太潮湿了也不成,出来的蚕会虚胖,体质差,出茧的质量也不好。 沈开宝又一次下了断语――当初沈大家借债买梢叶的时候他也说过类似的话――“沈大二口子爱折腾,这次又要把自己给折腾出毛病来。” “他这么做是他的事情,”大庆倒不在乎沈大家怎么样,“只是这次养五张种,家里那八分地的桑叶怕是不够。” 沈大家那块已经被抵押出去的桑地,只能出不到十石叶。一张布子的蚕种大概要十一二石的桑叶,五张种子至少也得五六十石的桑叶。缺口差得太多了,这意味着到时候得从叶市上去买。 养蚕消耗叶量最大的时候是三眠过后,这个时候桑叶的价格暴涨,一担叶子可以卖到四五钱银子,平均也要三钱上下。按这个行情桑叶上沈开宝家就得花费十二两银子。 十二两银子,是城市中中人之家一年的开销,对沈开宝这样的人家来说是极其可观的数字了。但要是蚕花当年尚可,一张布子能收一石茧,缫成丝大约有十多斤,五张布子就是五十斤,一般年景就能收入三四十两银子。除去赋税、借债本息和各种开销,还能落个十来两银子。是单纯种地的几倍的出息。 “桑叶是一定要买得……”沈开宝说。 这话就和没说一样,因为大庆问得是钱从哪里来。家里余下的那几钱银子,买不了多少桑叶 “实在不行,就只能向曹老爷去借了。”沈开宝万般无奈的说出了这句他并不想说的话。 “曹老爷不一定肯――” “你说这些泄气话做什么?”沈开宝终于发了火,“到时候去求一求,乡里乡亲的,总肯体恤我们种田人的……”其实他自己也没多少把握曹老爷肯借这笔钱,他的地早就抵押给曹老爷了,虽说有收了蚕茧之后的收益,但是人家能不能愿意很难说――养蚕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和种地一样,说不定就有个什么天灾的,颗粒无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大庆没有再辩,但是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 沈开宝家就这这样对未来的疑惑中一天天的过去了,好在春天是农忙,人人都忙得脚不点地的,也没时间多想。眼见谷雨一过,各家的蚕种开始转青,各家各户的女人们都开始催青了。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闭门不纳客,不论邻居、亲朋一律都不登门,连县衙里凶神恶煞一般的差役们也不见了。到了晚上,已婚的女子绝不和丈夫同床,不但这个时候不同床,在整个养蚕期内夫妻都是分房睡觉――据说蚕最爱洁净,夫妻之事会有冲犯。 多多娘还在王四娘家忙月,王四娘也有心笼络她,便让她搬在自己家里帮忙,许她忙一个月给一两银子。只是言明蚕宝宝没上簇前不能回家。多多娘很痛快的答应了:她家没出嫁的小姑子就有二个,大女儿也有十来岁能帮忙了。家中人口多。不少她一个。 王四娘家的养蚕真是让她大开眼界:她从小帮着家里养蚕,到现在快三十年了,从来没见过这样催青的! 催青用得屋子即大又明亮,四壁和天棚都刷得雪白。催青的时候,对光照的要求很高,要做到明暗有序,即不能常明也不能常亮,否则蚕种孵化不齐。所以窗户开得很大。便于透入足够的光线。晚上则配有草帘,以免受到自然光的干扰。催青室靠墙设有地火龙――这东西她还是问了王四娘才知道的,催青的时候,每天都有人在屋外定时烧火,把室温逐步增加。 虽然有地火龙,但是屋子里却一点不干燥:地火龙山搁着铜制的浅水盆,沿着墙还挂着湿布。多多娘打杂的主要工作之一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