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的客户情况,德隆多少也掌握一些。”李儒风道,“乌掌柜这会回去查一查,明日必然有消息。” “山西屋子的客户非富即贵,贵人们素来又讲究个狡兔三窟,只怕要找出确切的主使人不易。”廖三娘却没有他这么乐观,“不用些非常手段,怕是难以找到真凶……” “难不成你想……”李儒风对这个同事颇为了解,大约是因为女子混迹于江湖,非有超过常人的狠劲不能立足的关系,廖三娘下手果断狠辣在京师站是出了名的。 “想想而已。”廖三娘一笑,“山西屋子里的管事掌柜不是寻常人。若不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动不得。” 说到这里,二人都觉得前途渺茫。对方的心思缜密,大约早就知道他们追查的路径,早早的都掐断了。 “也不知道中心给我们的什么章程。”李儒风道。 事发当日,他们便发出了联署的告急电报,向“中心”报告情况,请求指示。但是到目前为止,除了确认收电的回文之外,只要求他们“稳定局面,每日报告”的指示。 想来失陷元老这样的事情,于临高也是一桩大事。必定也要商议一番才能有结果。 廖三娘皱了下眉,右手握拳轻捶了下左手,道:“看来,还是要沉住气。” “啊”的一声惨叫自镖局后院的一间偏屋中传出,又过了会,屋门吱嘎一响,一个年近五十的汉子自门中走了出来,是镖局的大伙计老冯,他的嘴角叼着一个烟头,火头已经烧到了过滤嘴,老冯用布擦了擦手,布上传来一股浓重的酒精气味。 小八子快步迎了上去,道:“冯师叔,接好了?” 镖局卖的是武艺,人是最大的财富,人际联系极为紧密,互相之间都以师兄、师弟,师叔、师伯相称。 老冯爱答不理的“嗯”了声,捡了处干净的石头坐下,将那最后一口烟头用力嘬了进去,然后才依依不舍的吐出过滤嘴。 小八子见了,伸手从怀中摸了摸,掏出一个布包,珍重的打开,里面包着三颗皱巴巴的纸烟,他将那烟呈了上去,恭敬的道:“冯师叔,您续上。” 老冯见了,立刻眉花眼笑,先拿了两颗夹在两耳,又拿起一颗横在鼻子下面,闭着眼用力的嗅了嗅,一副陶醉模样。 好半晌,老冯才睁开眼,问道:“圣船?” 小八子道:“对,总镖头说,抽这个不咳嗽。” 老冯又问道:“哪来的?你不抽?” 小八子摇摇头,道:“总镖头赏的,我不抽,三娘子说这烟里有泥里钉,扎肺叶子。” 老冯显然对这个毫无根据的谣言嗤之以鼻,道:“大宋那多人抽烟,没听说哪家吸烟扎了嘴。再说,饱饭都没吃过几顿,明日兴许就叫人剁了脑袋,怕什么泥里钉。” 火柴划燃,旋即被摇灭,红色的烟头重又亮了起来,忽闪忽闪,像红色的星。 抽上烟,两人的关系立刻拉近了许多。 老冯道:“那三人的伤,不过是出臼而已,接上与好人无异,那三个贼汉的骨头硬的很,不好接。等会才好送他们离开。” 小八子蹲下来,抱着膝盖,仰着脸道:“冯师叔,还有工夫,讲讲临高吧?” 老冯神仙般吸了口烟,吐出一口烟雾,道:“没啥好讲,我也说不来临高的好,就是个顿顿能吃饱的地方。” 小八子笑道:“我却不信,有那等神仙地方,你还来北京城干啥?” 老冯笑道:“那临高虽好,可是一日不做,一日不食,一刻也闲不下,做一日、吃一日。绝饿不死人。可要吃好的,穿好的却也不易。我只有这性命是本钱,来这京师和人拼刀子,一家老小在临高才有精米细面吃。” 小八子问道:“冯师叔,你武艺很好吗?” 老冯狡黠一笑,道“我虽然武艺稀松,做不得镖头,但会接骨,又会治跌打,有些江湖经历,驻外补贴高,来此虽只当个伙计,钱却不少,侍候总镖头,打个下手。” 小八子沉默了一会,道:“冯师叔,三娘子说会带我和弟弟去临高,可是真的?” 老冯无所谓的说道:“这算得什么,广里如今缺人,只怕没人来,不怕大肚汉,不过是多买两张船票罢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八子,笑道,“你年轻,临高那边就喜欢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去了大有前程。” 小八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前程是不敢想的,但求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便好了!” 抽口烟,老冯问道:“你叫八子,可是兄弟八个?” 小八子摇头道:“不是,先头两个哥哥落地就死了,娘便说空出几个阴位挡灾,我与九弟只是兄弟两个。” 老冯道:“爹娘呢?” 小八子用手在地上画了个圈,小声道:“没了。” 老冯不再问,伸手在小八子的头顶胡噜了一把,道:“三娘子说你心思灵动,办事明白,是个能成人的。好好做,少年人,有程头。” 两人沉默了片刻,老冯忽然问道:“杀过人了?” 小八子一愣,眼光闪烁一下,没有回答。 老冯道:“杀过人,就不拿人当人了,只将人做猪狗一般,乱世人命如土,像这烟,吹一口,就散了。” 说到这,老冯轻轻吐出一个烟圈,接着道:“这镖局子里出来的,都是不愿为非作歹的,心底存了个侠字,节义为本,然诺为先,知礼仪、服管束,知人命贵重,不肯滥杀,能在这乱世守住自家心中一片天,就是头一等的人物,到广里吃口饭,不难。” 老冯又道:“杀过人,心就硬了,就像三娘子,她横眉冷目看你,是要杀你;她温情脉脉对你,也是要杀你,热脸之下,只是一颗石头心。” 听到这,小八子有些好奇的问道:“冯师叔,三娘子是什么来头?从不曾听她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