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春节了,外面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我在这黑夜里发呆、流泪、坐车的疲惫感和面对现状的无力感一起扭打在我的身体里。我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眼泪,我怕明天一觉醒来是哭肿的双眼。
明天奶奶家的聚餐,又是一年一度的劫难,奶奶家乱糟糟的一屋子人,同样的问题可能会被问上好几遍,每一个问题我都没有让自己和爸妈脸面有光的答案。
我唯唯诺诺的笑着,想着尽量委婉又不失体面的回答,我这个家里的大姐,总是在众弟妹面前实在脸上无光。爸爸就是爷爷的翻版,对待我的态度如出一辙,只是这些年爷爷添了一个耳聋的毛病,别人说的话他听不见,他说的话又震耳欲聋。
好像听不清别人说话这个毛病,加剧了他暴躁的脾气,有的时候看似他在跟你聊天,实则说着说着就变成了他自己按照自己的想法自说自话,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就会发起火来,自己跟自己吵着架,然后看着旁边的人不顺眼。
他一生气奶奶就哄,跟条件反射一样,然后随便抓过来个晚辈给老爷子赔不是,别人的话他依旧听不清,只能扯着嗓子和他叫嚷,哪怕是再真诚的话,经过这么大声的几轮拉锯,都会变得滑稽可笑。
如果家里按了监控,我是一个陌生人看到这样一个家庭视频,一定就像看着一出人间闹剧一样,然而身临其境的我却笑不出来,因为我也是这出戏中一个重要的演员。
过年就像是一次严刑拷打,反复鞭尸,一轮一轮的问题,一次一次的回答。想解决这个事情最简单的办法是,我嫁个好人开个好车,背上再担负一家子人的衣食住行,这就彻底的扬眉吐气了,可是凭什么呢。
我妈几十年如一日的在除夕这天从早忙到晚,她不光忙着,脸上还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因为这一天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生气,不然坏了一年的运气。
奶奶家小小的厨房里摆满了半成品的菜,偶尔有人过去看看她这个大嫂,象征性的问问要不要帮她,她都以厨房太小转不开身为理由拒绝了,只是在需要打下手的时候一声声的呼唤着我,这个时候其他的人就好像被爷爷传染了,瞬间变得有点耳聋。
只有在半夜看晚会包饺子的时候,才会多几个女眷伸伸手。
这两年我倒是很喜欢帮我妈打打下手,用体力上的累代偿身体上的累,还是划算的。在我这能量必然是守恒的,我该吃的苦是不会让我少吃一口的,不然就会显得不公平。
做完了厨房的事,我又拿起扫把扫地上落得瓜子皮和糖纸,这个东西是扫不尽的,一会就落下一层,不过我是喜欢做这件事的,如果能连续做上一天这样的事而不说一句话,那我简直真的要感激上苍的垂怜。
小时候吃年夜饭的时候,是大人一桌小孩一桌,现在家里已经没了纯粹的小孩,座位就显得格外紧张不够用。我妈这个大嫂主动让位,我这个大姐跟着也让出了位置。小孩这一桌吃的很快,毕竟孩子们都忙着赶紧离席,家里的年夜饭哪有手机香呢。
再吃一会,爷爷奶奶体力不济,吃完了不会跟着大家在桌上坐个没完,也起身离席回到卧室,打开声音大的惊人的电视。
现场也变成了男人一桌女人一桌,随着爷爷电视声音的音量加强,男人们说话的嗓门也逐渐提高,酒喝正酣吞云吐雾。
女人这桌,细聊着家常,有意无意的透露着新添置的金银细软,其他人必是嘴上恭维着,心里各自有各自的算计。我到了一个很尴尬的年纪,和弟弟妹妹们凑热闹显得有点不懂事了,只能硬着头皮参与着已婚妇女们的闲聊。
年年都是那些事,年年开的玩笑都差不多,他们的生活早已经日复一日走上了正轨,只有我这个半大不大还没成家立业的人,成了他们每年新的谈资。貌似的关怀中实则包裹住的是一颗颗八卦的心。
小的时候还没有那么深的感觉,只觉得自己的任务就是照看好弟弟妹妹,让他们别磕到碰到,哪个打起来了赶紧去拉架灭火,不然弟妹们哭闹,我必然跟着连坐挨说。
现在弟弟妹妹都长大了,你就是给他们发红包他们都懒得打,每个人守着那个小小的屏幕,里面都是别有洞天,身边哪个人都没有这个手机有意思。
长大以后看亲戚之间的关系只觉得没意思,说疏远吧你们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家人,说亲近吧不过都是人心隔肚皮。单纯这事,也就只存在孩子的世界里,可是孩子们就真的单纯吗,也不见得吧。我看我那个弟弟从小就很会审时度势,见人下菜碟,知道我不受家里待见,他一哭就意味着胜利,所以他想做什么简直不要太简单,捏着我的软肋胡乱的提着要求。
我不知道刘青峦的大家族聚餐是什么样子,书香门第应该是另一番模样吧,就如同我们那天聚餐一样,礼礼貌貌斯斯文文。
我们亲戚之间的聊天,从来都不能听表面的话,每一句话都有着弦外之音。攀比、较量、算计密密匝匝的排布在这一年一次,一次长达至深夜的对谈。
每年的年终岁尾,都是对各路亲戚的重新考量,也是亲戚之间关系亲疏远近的重新洗牌。亲戚就是一个万能的角色,想好的时候打断骨头里连着筋,想坏的时候彼此知道着对方最隐秘的痛处,专在致命的地方捅刀子。
你若事业发达节节高升,你便是这场聚会绝对的主角,老父亲虽还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可是大家在心里已经把你捧到了高位。你若事业家庭均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哪怕是大哥,也没有了弟妹的尊敬。
就比如我爸,自打我有印象起,他在他的家庭里就是一个憨厚的大哥形象,甚至有点软弱,和再家里说一不二的气势判若两人。我爸一辈子都是个底层打工者,他唯一无可替代的本事就是靠给林家孕育一个长子长孙,遗憾的是这个最大翻身的资本,被我的到来给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这次打击让他郁郁不得志了十年,直到我弟弟的出生。所谓惊喜,最大的价值就是令人期待的第一次。他的弟弟都给林家生了孙子,所以我弟弟的出生虽然算是喜事一件,不过跟雪中送炭来比,这不过就仅仅是个锦上添花罢了。
我爸这辈子的翻身仗是难打了,他现在不寄希望在我身上,只寄希望于我弟弟一飞冲天,让他脸上有光,我弟弟就是我爸后半生孤注一掷的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