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雪
恐惧催生厌恶,仇恨。
孟老爹本以为那个术士来了之后,偷听到他们对话的北斗会悄无声息地死掉。
可北斗活下来了。
他的儿子却浑身烂疮死掉了,哪怕那个人面疮越长越大,渐渐失去了原本的形状,裸露出来的都是鲜红的肌肉纹理,孟老爹也还记得自己的儿子在梦里喊着水,水。孟老爹使唤老婆子去给孩子喂水的时候,就看见他突然大喊,“这是阮佳的脸!是她!她是妖魔!她要害死我们!”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直挺挺的脖子上陡然挪过去一张人脸,紧接着,就是一阵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
村里的人都爱搬弄是非,乱嚼口舌,关于北斗和村长的一些不好的传言,孟老爹一直在推波助澜了。只是让他感觉意外的是,那妖孽明明有所察觉,却始终毫不在乎一般的模样。
那天,她和几位村里的人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的后事。
其实不用她说,光是她的面色和身上浓郁的药味和血腥味,旁人也知道她时日无多了。
她积蓄不多,一半留给在璃月港的远亲,另一半给北斗,至于屋子,死后就留给村里,随便做仓库或者别的怎么用。
只有一点,她不允许别人碰她的尸体。
必须由往生堂的人亲自接手,死后的衣物也不需要更换,搁在那里就行。
这个要求不过分,虽然奇怪,但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有孟老爹心里多想了。
于是,当他悄悄爬进屋子里,见那只狸花猫照旧团成一团趴在门口那块大石头上,一时间恶从心头起。这只软绵绵傻乎乎的畜生,被他一脚踢开,惨叫着把身子一挺,两只胖胖的前爪扒住栏杆,一阵乱抓才笨拙地跳了出去。
孟老爹本想追出去,再出一口恶气,但想到动静闹得太大,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他推开门进去,看床上躺着的女孩子身上被打理得干干净净,衣服齐整,面容也平静,似乎只是睡过去了。孟老爹之前还想着,按照人家的方法把这个女鬼给他儿子配个阴婚。
让他儿子死后也有个人在跟前当牛做马。
可他儿子死得那么惨,他也不像让这妖孽死相太体面。
孟老爹把手上的蛇皮袋子撑开,拿出了斧头。
他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向着那里走了过去。
琥牢山上的琥珀,是一种花的产物,用到人体,量不能太多,只有薄薄的一层,很容易被破坏。一旦被破坏,里面的东西,可就藏不住了。
那句躯壳里早已经没有血肉了,怒放的荆棘花从她空洞的眼睛里迫不及待地蹿了出来,一丛一丛地,洞穿了孟老爹的胸膛,获得了鲜血的浇灌,生长得越发肆意了。
肉红色的花朵缀在血管般的藤蔓上,如流淌下来的头发般一只蔓延,铺了一地,水蛇似地在浮尘中吱呀吱呀地扭动着,蜿蜒绵痕,原本根部已经有些枯黄,但汲取到新鲜的血肉后,便如同吸水的沙漠玫瑰一般顷刻间恢复了生机。
这是一场疯狂又野蛮的生长。
孟老爹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她那天垂下眼微笑的模样。
不是示弱。
是算计。
然而咒骂,痛呼,诅咒,一切都说不出口。
他的喉咙被一只花苞占据了,最后开在口里的,是一朵鲜红怒放的花朵,把嘴撑得圆圆的。
一具皮囊攥着斧头软软倒在地上,溅起了泥土。
再过几天,兴许就成灰了。
…………
跋山涉水过来的往生堂的人,在路上碰见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女孩。
当得知他们的去向是,这个小姑娘突然情绪很激动地表示,她也要跟着去。
“求求你们,我不会打扰你们的工作……我只想再看一眼。我会帮忙的。”
这孩子的眼神有故事,老头子捋了捋胡子,同意了。他是往生堂的当代堂主,受了不卜庐白术先生的委托,来处理一位村长的后事。
据说是个年轻女性,身上的东西很棘手,堂主还特地把那根祖传的妖红色的手杖带上了。等到他们一行人到了地方,才察觉出事情的棘手来。
除了火葬,别无他法。
北斗被一个仪倌抓着肩膀,不让她靠前。
那太危险了。
事到如今,往生堂的人也清楚这个小女孩跟死者一定是很亲密的关系,不然不会在回来的时候哭得那样伤心。
看着自己的亲人在眼前灰飞烟灭,实在是过于残忍的事情,仪倌有些不确定要不要捂住这孩子的眼睛。
可堂主却说,让她看。
这孩子就是为了送自己的家人一程,才冒着再被赶走一次的羞辱回来的。
仪倌照做了,只是看着北斗,不让她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妖红的手杖挥舞,形形色色的彩纸和纸扎人被付之一炬,庞大的火光染红了一地的雪,把所有人的脸都照耀得亮堂。远远围观的每一个村民的脸,如同被火把照亮的壁画,或是沉默,或是惊讶,或是漠然……诡异鲜活,莫名其妙。
人是生前鬼,鬼是死后人。
……
北斗攥着拳头,双手在火光中剧烈地战栗着,火光照亮了她被冻僵的有些皴裂的面孔,黯淡的灰烬如同被风扬起的雪尘,纷纷扬扬,坠落成雪,落在她的眼前。
于是那双桃红色眼瞳中弥漫开的,都是细密纷扬的灰雪。
北斗无声地咬紧了唇,她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哭,除去一些受了村长恩惠的老人,还有一些触景伤情的人,也都用袖子擦着眼,低声哭泣着。
她不想哭,可是眼泪从睁大的眼眶里滑落下来,泪水跟着渗进齿缝里。
她无声地哀嚎,任凭那些眼泪顺着在喉咙里肆虐,心如刀绞。可她听到了哭泣的声音,北斗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她没有咬紧自己的下唇,尽管已经用力到尝到了血腥味,还是遏制不住喉咙里的泣音。
她的呼吸跟着窜动起伏的火苗一同起伏着。
最后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