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不想因为自己,叫这阖门致兴的好日子,僵成试炼考场,晚间便果真没有出席。若是其他人,劝拉些话好歹不去也就罢了,但师父这些年独待她视如己出,无论如何,这份情意她高逐晓心里是记挂始终的。
如是想着,便已走到书阁的门口。廊芜前面,植着大片的翠竹,此刻山月正圆,洒下浅浅的、莹白色的光芒,将这丛竹的影子投射到庄凛的门上,映着屋内橘黄色的烛光,自成一幅天然画卷,让人不禁想要推开,一看究竟。
在门上叩了许久,却迟迟没有人应,高逐晓心中有些发急。屋内明明亮着烛火,师父若在里面,怎会听若惘闻?当下里便推开房门,室内果不见老头儿的踪影。
又在屋内细细环视一圈,想是否去了东厢出恭,不若在此稍等片刻,再作之后打算。只是凡等待大多度日如年,只是这片刻时间里,她便已将这书房里外逡巡了数遍。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靠东北角落的那排书架上,第三层的那只香雪纹梅瓶,瓶底竟有一半是悬空在搁板上的。
她便走过去,将那花瓶往里推了推,可这一推,竟推出了别有的洞天!
只见那排书架霎时沿中缝向内折开,一半贴着东面的墙壁,一半转往北面,脚下书架所展开的夹角之中,露出了一方三尺见宽的地洞。她当时倒是并无多少惊讶,毕竟诸如此类阴穴暗道,江湖三教九流五姓八派间应不算罕见。但这洞穴之中究竟有些什么,这便是她真正未曾亲见过的。
且她料想,师父也可能在这下面,于是便仍端了那碟月团,小心翼翼地以足底抓着阶梯,一点一点摸索着往前面走去。待下了最后一个石阶,她站在原地伸手抹了把汗,耳边始传来闻似嗡嘤的人语,可声音纤细,却是女子。高逐晓眉心一皱,便悄悄地循着声音的源头踱去。
“……死了这条心吧!我柳垂杨便是死,也绝不会叫你这等无耻小人得逞!”
“哈哈哈哈哈!自我屠你剑隐山庄,十年了,十年了啊阿杨,你的性子却是一点没变,这点你女儿可是全不像你。不过,得不得逞,怕不是你说了算的,就连你……”
“啪啦——”那碟不知何以自持的月团,此刻总算有了着落。随着瓷盘从她的手中脱落,盘中黄褐色的圆饼便四处翻滚,而她也随着这声碎裂,从那愤怒、震惊、悔恨交织而成的巨大阴影中,苏醒过来。只有一双猩红得将要吞噬一切的眼睛,无可抑制地往外奔涌的泪水,印证着这无可磨灭的当下。
“阿迎!”“阿迎!”
几乎同时的,她听到她的名字从两处尖利地传来,此时却令人讽刺地可笑。高逐晓垂丧着头,盯着地上洁白的碎瓷片,有那么一瞬真想就此结束这可恨的一生。娘亲竟并没有死在那场血雨之中,可她此时也是这般想的吧,自己的女儿竟认仇人为师父十年之久,怕是此时以头抢地以死谢罪,死后永世跪在阿鼻地狱,也难以赎清一身罪过。
可是,娘亲却又喊了她一声。这声叫的却不是她的小名阿迎,而是
——“高逐晓!”
“接着!”
手中赫然多了一只两寸方圆的水晶球,那便是剑隐三宝之一,广陵散。可还未等她再追溯到娘亲的眼睛询问其意,便被另一声命令截胡。
“跑!”
“贱人!”杜万皋气得头发倒竖,一只手狠狠地掐住柳垂杨的脖子,往前猛地拖拽,这一牵引使得柳垂杨被腕粗铁链所缚的手腕瞬息绷紧。她的面色已经涨得红紫,两只脚胡乱地左右踢踹着,如同一只栓死的蚂蚱垂命挣扎。
几乎已到了最后一刻,杜万皋这才松开手,似是有所清醒,回过神来,往地穴出口走去。
那夜里,高逐晓没有从大门出去,而是绕到了此前与二师兄为逃避练习偷挖的小洞,从洞里连滚带爬地出了门,由即皋门后侧一路奔逃。
脑子里空空的,只有脚下不停这一件事,可是如同中咒一般,山间田野,草履溪涧,全都回荡着杜万皋得意而猖狂的笑声,她想捂住耳朵,奈何手里还捧着那广陵散,只得边哭边跑。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要!”
高逐晓腾的一下从卧榻上直起了身,这才发觉,已满身浸汗,面上也分不清是泪是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