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衾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因为学生的态度，因为学生的话。
这位学生固然是讨喜的，开朗善谈，聪明认真，礼貌听话，给他上课甚至算得上享受。
只是她没想到向来界限分明的人今天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自己——即使是开玩笑的语气，但她察觉出来了。
“你年龄应该也不小了，有些话该不该说，自己心里清楚。”她的语气冷了下来，原本嘻嘻哈哈的学生在那头没了声音。
“对不起老师。”学生的声音很低，“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学生态度好，安衾也就点到即止。后半节课安衾依旧正常发挥，而学生的沉默比上节课更甚。
下课之后安衾见时间还不算晚，找出些换洗衣物，给母亲送到医院。
她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有男声传来。隐隐约约听不太清，但可以确定不是父亲的声音，而深夜的单人病房不该有其他人出入。
随着她走近，声音越来越清晰，她终于分辨出来了。
——那个多年未闻、下午只是“惊鸿一瞥”便烙在心里的声音。
“阿姨您慢点，我扶您起来，哎，慢慢用力……”
安衾推门而入，和房间里的两个人撞个正着。
“衾衾来啦，来，坐妈妈床边。”安母慈祥笑道，“对对，先把东西放下。”
安衾一手拎着换洗衣物，一手拎着品类各样的水果，正要往桌子边走，手上的重量一空。
“我来吧。”房间里的另一位不速之客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微低下头对她说，“你去陪阿姨吧。”
安衾很轻地说了声谢谢，两个人擦肩而过，谁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就好像下午那件足够莫名其妙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既白还是这么懂事。”安母笑得眼角满是皱纹，“这种小事衾衾自己都能干的，你是客人。”
床边摆着一张椅子，安衾不动声色地丈量了一下，在离椅子有些距离的地方坐下，僵硬地开玩笑道：“妈，你要不让沈既白当你儿子算了，也算是圆了你儿女双全的梦。”
“衾衾就嫉妒我，小时候就总嫉妒我得宠，长大了还耿耿于怀呢。”沈既白倒了两杯水，一杯给安母放在床头，另一杯直接递到了安衾面前，“放心，不会和你争夺母爱的。”
安衾提了提嘴角，回道：“那谢谢了。”
她在尽量扮好一个曾经的和沈既白相处起来轻松愉悦的女孩的角色，但七年的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她实在力不从心。
偏偏安母见到多年未见的沈既白高兴不已，还热情道：“你们两个怎么离那么远？既白坐过来点，别见外，以前两个人关系多好啊。”
沈既白大大方方地帖到安衾身边，安衾却想一躲再躲，直到见不到沈既白才好。
和沈既白在一起的每一秒都令她感到难以呼吸，做什么动作、说什么话都要先在心里提前预演一遍。
她又想到下午那件事情，沈既白妥妥一个社会混混，现在装得人模狗样，还要和自己一起演着相敬如宾的温馨戏码。
都挺累的。
沈既白演社会良民演上头了，陪着安母有聊不完的话题，嘴甜得像抹了蜜一样，哄得安母心花怒放。
安衾在一旁听着两人其乐融融的聊天，偶尔接一两句话，沈既白情商高，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聊天冷场。
安衾忽然想让这一刻永恒。
沈既白挑着内容讲完自己在国外的生活，安母关心道：“之后还有出国的打算吗？”
安衾吃苹果——沈既白削的——的手一顿，垂着头，眼睛却在往沈既白的方向瞟。
她也很想得到答案，她又害怕得到不想听的答案。
沈既换了个姿势，安衾用余光看到沈既白转向自己了。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几乎是腿挨着腿。安衾扶了下眼镜，掩饰自己的慌乱和尴尬。
紧接着，她听见沈既白笑了一下，缓慢地、笃定地道：“这次回来，就再也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