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长安最令人瞩目的非红梅宴莫属,河阳长公主寿宴广邀王孙公子,不知有哪些名门闺秀能以此为机觅得佳婿?
——竹滟书阁:南枝鹊,熹和四年腊月初八】
河阳公主府内,檐下结着密密麻麻的一排冰柱。小窗半敞着,窗外唯有覆雪的红梅仍立在一片白中。
“你们瞧过南枝鹊新写的东西吗?”
竹滟书阁的小报被揉成一团,骨碌滚落到炉釜边。
堂内的炭火烧得正旺,一道窈窕的身影斜倚着身后的软枕,臂间一条湘妃红披帛半落在地上,正假装赏玩铺在案上的寒梅卧雪图。
“虞二娘,本县主问你呢?”
虞南枝闻声抬头,眼前的华服少女微微抬起下巴,掩不住的骄矜自那双凤眼里一览无余。
“万泉县主,你没看完,我们谁能……”她瞄了眼万泉县主的神色,蠕动着双唇把剩下的话咽进了喉咙,默默地捡起了地上的纸团。
万泉县主乃河阳长公主的独女,颇得太后宠爱,是长安贵女中说一不二的人物,自己若得罪了她,便会在贵女圈子里寸步难行。
虞南枝展开纸团铺平在桌案上,垂眸细读了关于红梅宴的词句,犹豫半晌,才抬头慢慢道:“县主,相较于上月他写的香红山记事,这次,南枝鹊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河阳长公主是是圣人唯一的亲妹妹,又出降到了清河崔氏,连皇子、皇妃们都远远不及。她做寿设宴,宗室中人不敢不来捧场,世家的公子们也会出席,可以说是长安女儿择婿的最佳场合。
堂内休憩的诸多贵女都是为此而来,若能得到哪位王孙公子的青眼,后半辈子就稳妥了。
话音未落,虞南枝猛地抬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才恍悟自己前半句话竟踩中了万泉县主的痛脚。上个月,南枝鹊曾为香红山秋月宴评出了五大才女,却偏偏漏掉了万泉县主这个宴会主办者。
想到此事,万泉县主气得拧紧了帕子,回头瞧见虞南枝垂头盯着地板,一张俏脸上神色涣散不知再出什么神,冷哼一声:
“适才联诗的时候,虞二娘子一言不发,虽说谁都知道你不通诗书,但按理是输了的,你们说说该怎么罚?”
万泉县主这话一说出口,在座的七八位小娘子都忍不住探头看过去,目光里满是对她的同情。
这是被迁怒了。
虞南枝表情僵住,她小心又茫然地扫过四周,正好和万泉县主的视线对上。
她眼眶微红,这样愣愣的模样,好似一头受惊后委屈的小鹿。万泉县主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本来她还怒气冲冲的,可看到虞南枝那副怯懦得不敢吭声的样子,怒气是没有了。
她撇了撇嘴,暗道虞南枝没出息,难怪被接回长安都快两年了,镇国公府最重视的,还是虞知秋那个假千金。
万泉县主心中犹豫,拿不定主意。原本坐在一旁的李四娘抬起头,想了想就道:“不如请虞二娘子去折几枝梅来,谁不知公主府上花开得正盛,正好让我们都一饱眼福。”
听到这话,虞南枝有些动容,心知她是在帮自己解围,如此人美心善,不愧是南枝鹊认定的才女。
她连忙道谢,言语间把李四娘当成了自己的恩人。
李四娘只摇摇头,示意虞南枝快去。她对南枝鹊并没有太大的恶感,秋月宴后不久,她便同南枝鹊亲点的一位才子看对了眼。她出言解围,亦是不忍看镇国公府的小娘子受此无妄之灾。
候在门前丫鬟替人披上雪白的细绒斗篷,看着虞南枝推门而出。
虞南枝一边走在穿山游廊上,一边竖起耳朵不知在听什么。
【唉——你们知道吗?刚刚武安侯府看上了户部侍郎的三公子。】
【何九娘要求她未来的夫君至少要有六尺高。】
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入耳中,虞南枝顿住了脚步,抬眸凝视着廊外的梅树。
它们的话可真多。
两年来,对于这些花鸟鱼虫的声音,她也从最初的不可置信,怀疑自己产生来幻觉,变成了如今的坦然,甚至还能饶有兴趣地当乐子听。
她提溜着裙摆走得小心,还是险些打了个趔趄,她拾阶而下,直直去往梅园边缘,那里有棵梅树开得正盛。
忽地,梅树的低语自耳边消失不见,少女步履一顿,回首乍见绯红梅林之后端坐着一位青年,身着一袭清隽白袍,黑发被高高束起,两条玉带飘然而下,落在绣着金鹤的衣领处。那人正瞑目沉思,仿佛和茫茫雪地融为一体。
那是谁家的公子?怎的他一出现梅树们就不说话了?虞南枝起了好奇心,步伐一转便向梅林深处走去,瞧着那个身影愈来愈近,不知怎么胸腔里的心鼓动得越来越快,只是还未靠近,她便被吓了一跳。
“谁?”声音冷冽如幽幽弦上月。
头一次偷窥便被人发现,虞南枝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烫。
少女犹豫了片刻,拨开身前的梅枝走近,福了福身,鼓足勇气道:“小女仰慕公主府梅园已久,故来此折梅,不慎惊扰了郎君,还请郎君见谅。”
青年闻声抬头,鼻梁窄而英挺,剑眉星目,怀中正抱着只雪白的狸奴,虞南枝对上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的瞬间,觉得心跳都漏了半拍。
她愣愣地盯了几息,才惊觉失礼,连忙垂下眼帘不再看青年。但她立马就被眼前的狸奴锁住了视线,好漂亮的猫儿,比她府中只知道吃睡的大橘乖巧了不知多少。
虞南枝看那狸奴乖巧卧在青年臂弯间,竟鬼使神差走上前,伸手挠了挠狸奴的下巴,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猫柔软的皮毛,心都要化了。
这轻柔手感,如雪般的毛色,还有一红一蓝的鸳鸯眼,堪称猫中极品。可她凑近细听,只听得见小猫舒服的咕噜声,没有如自家大橘一般的人声,难不成自个的能力真失灵了?
青年没有吭声,只是任由她揉搓着狸奴的脑袋,举止间甚至有几分放任。
他低头观察着逗猫的少女,细密柔软的毛领将她的脸遮住了大半,单看斗篷上用的料子,乃是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非王公之家不可用,对于这人的身份,他已有了几分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