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尔每天入睡前的习惯,从听故事,变成了看故事。
他在夜晚的烛火中摩挲着泛黄的纸页,抚过墨迹,如同触摸爱人的脸。几个记录故事的本子厚重如时光,他一页页数去,不多不少,一千零一页。
一千零一天,一千零一页,这是他人生中匆匆而过的三年,又是他铭刻于心的三年。他有时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一个三岁的孩童一般,过往的人生虽漫长却浑噩,在她到来的那一天,才迎来真正的生命。
阿香离开的那天,他准备了很多的金银和很多的干粮,又特意让侍卫伪装成商队,护送她一路回长安。阿香说她不需要拿走这么多的钱,亚尔却问,那你回到长安以后,要做什么?
阿香想了想说,她想当个说书先生。
那这些钱就是有用的——亚尔坚定地让她收下。他说,如果你的故事太无聊,你就可以用这些钱收买很多听众,伪装出生意很好的样子,去蒙骗一些不知情的路人。
······你是真阴啊!阿香觉得亚尔长了一颗黑心也说不定。
阿美临别时哭了很久,往阿香的行李里塞了不少椰枣和花生让她路上吃。阿香欣然接受,踏上归途,而阿美眼泪汪汪地给亚尔挤了挤眼睛——你表白了吗?
没有——亚尔回应。
阿美顿时爆哭,为这个不圆满的结局而心碎。亚尔却没有她这么患得患失,他想清楚了,他要让阿香做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沙漠中的玫瑰应当生长在广阔的天地间,而不是囚于狭小的花园里。他的爱,不应该是束缚她的囚笼。
广袤世界,无尽天下,你都去自由地看吧,像吹过旷野的风一样无拘无束,自在一生。
至于前往长安这条漫长的路——不,亚尔觉得,其实也并不漫长。他如今对于丝绸之路已经十分熟悉,商人也将河西走廊与玉门关的情况描述得很详细,这一条沟通起两个隔绝国家的路,从古至今,都是希望。
在和宰相处理政务时,亚尔翻看着商队传回来的报告,布置道,“大唐的战乱已经平定,那我们的使者和商队就应该尽快进入长安了。”
宰相犹豫许久,才说,“现在,还有必要吗?”
亚尔不解,看他。
“大唐如今已经元气大伤,不复以往的强盛了。”宰相为他分析着利弊,“与其千里迢迢去和大唐通商,倒不如省下成本,向西探索,也许会有更广阔的市场。”
他的回答在亚尔的意料之中。尽管很多人都从阿香口中听说过了东方那个强大的帝国,但他们也听说了这个帝国因为内战而变得不堪一击,沙漠浩瀚而危险,权衡之下,大多数人都认为不值得冒这个险。
“阿香说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强大的国家是不会一夜之间分崩离析的。”亚尔笃定,“尤其是他们现在已经恢复了和平,恢复商贸只是时间问题。”
“何以见得?”宰相严肃道,“亚尔,你不能出于对阿香的感情,而影响了对国家的判断。”
亚尔一笑,并不生气,“安西都护府的存在,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宰相一怔。
“在大唐漫长的战争里,叛军一度占了上风,就连皇帝都不得不逃走。”亚尔为宰相细细分析,“安西都护府距离长安何止千里?面对混乱的国家,他们完全可以背叛皇帝,不再效忠,成为打家劫舍的流寇;或者他们也可以向西逃走,远离战乱,保护自己的生命。反正距离那么远,皇帝纵使知道了,也无暇去管,而如果叛军获胜,他们还可能被杀掉。在战争中,他们早已没有坚守的必要了。”
“但是,他们没有。”亚尔眸光坚定,仿佛坚信着自己的判断,“他们在无人问津的地方坚守着大唐的名号,我们的商队每一次拜访,他们纵使拮据也会尽可能用大唐的礼仪招待。他们相信着胜利,直到迎来胜利,上一次商队拜访,都护府里的大唐官员还说,欢迎你们去长安,那里已经和平了。”
宰相的神情已经松动,亚尔微微一笑,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拥有这样百姓与官员的大唐,我相信它依然有着非凡的凝聚力。我不知道新皇帝是什么样的人,但我已经了解百姓是什么样的人,大唐再次强大只会是时间问题,我们的商队进入长安,会获得更大的利益。”
良久,宰相才欣慰地叹息一声,“亚尔,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国王了。”
亚尔温和一笑。
这时,一个官员走了进来,“陛下,大唐皇帝派使者送来了旨意,上面说大唐皇帝感念西域各国一直以来与大唐的通商之好,特允您与几位国王一起,前往长安觐见!”
亚尔一愣,接过了那道千里而来的圣旨。宰相看了看,笑容更深了些,拍了拍亚尔的肩——
“亚尔,去长安吧,为了你的子民,为了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