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回三刻钟是够了。
打发走了殿里剩下的人,她从床头的夹层中取出一个锦盒,锦盒上面刻着“山河图”三个字。崔翊捧在手中,这上面是她用朱砂研磨成细粉,沾着酒勾勒的地图,每一处当年造反的地方都标注出人口,格外详细。她翻来覆去的看,虽然她这辈子只见过晋阳和汴京的皇宫,可陈晔还有大好年华。
她又伏案提笔写下“复昭延,助陈晔。”她坚信,陈晔亲自去体验、去感受了以后,一定能明白自己今日的意思,也一定能完成自己的心愿。谢承知道如何辅佐他,如何改制,才是她想看到的天下。
殿外传来阵阵脚步声,不用猜也知道,谢藏容带着人赶过来了。她的冷宫,从未这么热闹过。似乎是怕被人发现,她将山河图连带着纸条重新放入锦盒中,藏到了夹层里。
“想通了?这十几年过去,姐姐你终于想通了。”谢藏容还未踏进殿门,便带着嘲讽的语气开口。崔翊还记得十五年前,她被人捆来冷宫,被婢女压在地上,面前是谢藏容那双红色绸缎的鞋,上面用金丝绣的凤凰展翅欲飞。她居高临下地问崔翊:“杀了你,我放过你儿子,放过崔家最后一丝血脉,你可以好好想想。”是了,陈贤怎么会好心放过前朝皇室,他不过是在骗陈晔罢了,崔家人早在那日的大火中化为灰烬。
崔翊其实不想死,若是有别的办法,她总归要试一试。可眼下,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她拖着孱弱的身体,慢慢接近谢藏容,正如当年谢藏容走近她那般缓慢、稳重。“你先答应我,往后不许插手秉德与晔儿之间的任何事、不能从中使绊子。”
“秉德?哈哈……”谢藏容看着崔翊靠近,过了这么多年,她以为冷宫折磨,以为崔翊求死,是傲骨被消磨殆尽。时隔十五年,今日一见,还是同她讨厌的那样盛气凌人。她不过是苟且偷生的亡国公主,有什么资格在自己面前假装傲气,还用谢承来谈条件,于是假装忽略她的话,只接后半句:“姐姐看来同谢大将军很熟稔啊,即使这么多年没见,依然能够唤堂哥的表字。啧啧,也不怪陛下当年怀疑你们二人的私情了。他还愿意带你的晔儿出征,怕不是担心陛下早晚追究,跟在身边最安全吧。”
崔翊不屑与她争辩,人之将死,一切都将带回土里,谣言也会随着她的离开统统消散,再解释也没有意义了。她只追叙道:“往后不许插手。”
“好好好,我答应就是了。好姐姐你别急嘛。若有来生,你干脆嫁给谢大将军好了,别再来参与我和陈贤之间的事。”谢藏容边说边向前走,离崔翊越来越近,她的后半句,咬牙切齿,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贴在她耳边道。崔翊一把推开谢藏容,她身上的香料熏得崔翊睁不开眼,是用来掩盖骨子里自卑的气味吧。
“贼臣逆子、篡位夺权,我不会与你们蛇鼠一窝,奴役、欺骗百姓。陈贤,当年他娶我当正头娘子都是我下嫁,如今你踩着我上位,都是我不要的东西,你倒是挺稀罕、坐的心安理得啊。”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鄙夷的话,听得谢藏容身后的婢女们心惊胆战,具是皇家秘闻,她们忍不住担心过了今日,会不会因为听见的太多而丢了脑袋。
谢藏容面子有些挂不住,她是最尊贵的女人,她当年谨小慎微,正如名字里那样敛锋藏芒,才能有今日的母仪天下,哪里容得下旁人说三道四,在下人面前揭自己的短。
“姐姐识时务,本宫替姐姐向陛下求情,给姐姐留个全尸。这白绫、匕首、鸩酒,姐姐自己选一样吧。到时候本宫一定会告诉晔儿,他母妃是为了他才死的,让他清明多给你烧些纸钱。咱们生前呼风唤雨的,死了也不能差。”说罢,从她身后走出三名容貌姣好的婢女,一人手中端着一件,整齐在她面前一字排开。
崔翊径直走向盘中摆着鸠酒的婢女,她目光灼灼注视着谢藏容,将手中鸠酒一饮而尽,又倒过酒杯展示“这下、你可满意了?”
谢藏容是发自内心、抑制不住的开心,她夺过崔翊手中的酒杯,顾不得旁人的目光,搂着崔翊的肩膀道“满意、本宫可太满意了。姐姐,你还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本宫都替你带到。”
似乎是怕崔翊死不干净,这鸠酒的毒比往日的三倍还多,一杯下肚,她早就疼得神志模糊,喉咙腥甜,只是硬撑着一口气,同样笑着看向谢藏容。谢藏容不明所以,低头看着怀中气若游丝,嘴角挂血的女人。
“你陪我一起吧。”说时迟那时快,崔翊拼着力气将匕首拿来,还不等婢女反应过来,便狠狠刺进谢藏容的身体。
端着匕首的婢女见眼前的变故已经吓破了胆,整个人跪到地上,周遭的人直到听见谢藏容的尖叫声才蜂拥而上,高喊着“皇后娘娘!”
“容儿!”一下朝闻讯而来的陈贤终归是慢了一步,他本来想看看崔翊被折磨成了什么样,等崔翊身死,尘埃落定,他再风光大葬,这深情仁慈的好形象就立住了。只是刚抬脚进来,入目谢藏容与崔翊纷纷倒在血泊中,谢藏容捂着心口,小脸煞白,他气谢藏容动手太快,更气崔翊竟然意图反杀谢藏容。
他一脚揣在崔翊肩膀上,将她踢得更远,咒骂中不忘搂住他的心肝谢藏容。“太医!太医怎么还不来!贱人!你怎么敢这么对待容儿!还有你们、都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拦住那个贱人!连个喝了鸠酒的死人都看不住吗!”
崔翊被踹开,整个人暴露在众人视线中,只是大家只关心皇后娘娘,哪里轮得到她,她挣扎着看向行香子的方向。
唯有行香子读懂了崔翊的眼神,爬向崔翊,跪在她面前啜泣“公主……”
崔翊只觉得胃中绞痛难忍,眼前漆黑,侧躺在地上,蜷缩一团,大口大口吐着鲜血。她似乎感受到了行香子的存在,紧紧攥住行香子的袖口,鲜血顺着她的手沾上,留下一朵朵鲜艳的梅花。她不停的重复着“夹层、夹层……”在心中默默祈祷行香子能听懂。
耳畔也只能听清阵阵寒风呼啸,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家国仍在。记忆交错,只是眼前赶来的谢承不似当年年轻,也不沉稳,面如冠玉的脸上写满慌张,向她跑来,却被身侧清隽的国师大人拉住。
最后的最后,她的疼痛随着光线一并消失,整个人似乎轻飘飘地浮了起来,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是国师在开口。
“回去吧,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