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初淳面前,夺走她手里的青花瓷盘。
他再三确定她的身体情况,“世初小姐头晕吗,有哪里难受吗?”
哪怕女生嘟嘟囔囔地表示自己没有问题,看着行为举止与往常有异的世初淳,坂口安吾也能判断出里头有大大的问题。
他竖起两个手指,“这是几?”
拦在她前行的道路上,蛮横地抢走她的东西,阻碍工作进展不说,现在还要胡搅蛮缠地问她问题?世初淳皱起眉头,愁苦地仰着头望着高自己十几厘米的男人。
“坂口先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跟芥川似地耍脾气。”
“嗯……世初小姐是不是把孩子这个词,直接替代成了芥川?”
“芥川本来就是孩子啊。坂口先生才是,学什么不好,向他学?”
能三招内击中数十人要害的孩子吗?那可真是太了不得了。
坂口安吾低头,不自觉带了点欺哄的语气,“那世初小姐呢?”
低低咕哝着什么的女生,伸手要抢盘子,没抢到。
坂口先生利索地将盘子举过头顶,她踮起脚尖,伸长双臂也够不着。
要抢到就得去搬个高点的凳子过来,踩在脚底。想想都很麻烦,女生在搬运前夕就先泄了气势,“我不是小孩子了。”
“那你是什么?”坂口安吾笑了。
现在不是嬉皮笑脸的时候,得体的成年人控制住自己,抿了下嘴,敛平了笑容。
“是什么?”酒精冲掉了世初淳的理解能力,使得她鹦鹉学舌地复述了遍。
她是身不由己的异乡人,漫无目的的迷途者,漂泊无依的世外客;是不该存在于这里,又无比合理地游荡在这方天地的天涯孤儿。
织田作之助收留了她,担任第一个接济她、照看她,为她遮风挡雨的客舍。
可那是错误的、荒谬的、不当存在的,是万恶的肇始,因果的乱序。
她摊开手,布着细小划痕的手掌告诉世初淳,如今的躯体确乎是个名副其实的孩子。
而心理的承重不堪重负,吱嘎吱嘎地发出预警。
心灵的承载容量,是否会因为肉.体的缩减而有所消退;崩毁的时空往复循环的疲累,是否会在魂魄刻印下累累的伤痕;已然发生过的屠杀倒退回未开始前,是否能当做一切从未发生?
“大孩子。”世初淳听到自己说。
“嗯,乖。”
喝醉了的世初小姐,会展现出同以往的成熟截然相反的一面呢。坂口安吾一手举着摆盘,一手招呼屋主人织田作之助来领走自己的女儿。
两人齐心协力,阻止世初淳在意识不清楚的条件下接着干活,以免发生些不可预料的险情。坂口安吾伸手解开她腰间的粉色围裙,给自己系上。
“接下来的烹饪由我来负责吧。”
“坂口先生真是个好人。”
开始站不稳的世初淳,站在平坦的瓷砖,却有坐船的摇摆感涌现。
每个风平浪静的日常,安宁得像阻隔了全部的乌糟事,可世初淳的心脏总是在躁动,耳朵有个声音叫嚣着早晚会有改变。
感到欢愉也不敢享受,身陷业障犹如坠于迷梦。
世初淳脑袋瓜子总是紧绷着一根弦,直到把自己变作了走钢丝的杂技演员。
引得她时刻惶恐,担忧脚底踩着的丝线随时断掉,又担忧它总是当断不断,惹人烦扰,以至于做出某个判断时,往往如履薄冰,忧虑自己行差踏错,跌入无底深渊。
时间在倒流,空间总转移。
前方是隐匿自己身份,游弋在各大组织间,担任多重间谍的坂口安吾,后面是专心写作,领养孤儿,未来没有好下场的织田作之助,世初淳转过身,果断地拉住红发青年的手。
凄恻的眼神像在拷问着他,又像在质疑那个前脚杀死她,后来又拯救了自己的男人。
“你是深渊吗?”
“你是我的深渊吗?”
“你是……我的吗?”
织田作之助俯低身子,温暖的大掌当即回握住她。
他反将女儿微凉的手包裹在其中,捉到唇边啄了一下。宛若不断往下坠落的迷失者,向深谷海渊投以千百次注视,终于赢得它大音希声的回眸。
“如果你愿意,我便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