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游乐场,一孩哭,孩孩齐哭。
具有传染力的哭啼声回荡开来,让除了织田作之助之外的家长们手忙脚乱,各显神威。
见识到小孩哭声的威力,着实令带小孩经历实属浅薄的织田作之助,大开眼界。
他捂住大半个月才能领出门溜达一次的女儿的耳朵,不忘叮嘱句,“不要学。”
一无所知的世初淳,趴在养父的肩头,一口一口尝着新到手的甜筒,吃得津津有味。
失去食物自由之后,方晓得以往吃腻了的美食有多么地珍贵。
游乐场的旋转木马在原地奔跑,有了别人的子女做比较,织田作之助方才知道自己家的孩子有多么地特立独行。
他的女儿对儿童们热衷的玩具不感到好奇,也不热衷于在沙地里玩泥巴、堆沙堡——甚至十分地抗拒。每次他要放她下去,她都死劲扒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弄自己进沙地。
其他的孩子小小的躯体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他们哭嚎起来能震得天地响,动起身势要搅个天翻地覆。他的女儿表现出的形象则是安静的、内敛的,乃至于对于正该处在好动年纪的孩童来说,过分地懒散了。
他曾试着多次走到道路尽头,蹲下身,弯着腰,张开手示意,让女儿自己走过来。
顶着大太阳,被迫走了几百米的小孩身心疲惫,偏拿想一出是一出的家长没有法子。她迈着小短腿,气喘吁吁地走到织田作之跟前,额头抵上他的肩膀,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是想要回家躺着了。
女儿顶多在他睡觉翻身没留意,压到她,且压得她喘不过气时,才会发出“嗯嗯——”的声音。
他没醒就推推他,推不动就拍拍他的脸,全部法子失效了就抓了把他的脸,争取把他弄醒。
小孩子的指甲没有修剪,划过织田作之助的脸庞,留下一道痕迹。
与他的工作类型接近的人员,在池袋地区活跃的搬运工塞尔提·史特路尔森,打字问他,【脸怎么弄花的?】
他回答,女儿挠的。
塞尔提惊得险些摔了手机,【真看不出来,你竟然结婚了。你太太呢?】
他说:“我没有太太。”
塞尔提:【抱歉!戳到你的伤心事了,请节哀顺变!】
此后,偶尔能谈两句的邮递员,在异国的无头骑士眼里,更新词条为“年少成婚,丧妻,还孤身养大哑巴女儿”的励志人选。每每见他,时感伤怀。
被误解了的织田作之助“哦”了一下,也没有去追究为什么对方要他节哀顺变。
找了个休闲的假期,织田作之助起身,给女儿修剪指甲,免得她划伤了自己。
世初淳十根手指头的指甲是剪光了,但个个剪到了肉里,争不如不剪。
十指连心。受痛之余,世初淳要甩手,手被擒住了。她抬腿蹬,腿被夹住了,用脑门顶,撞得她脑壳痛。
她所有的反抗全被养父四两拨千斤地消解了,到头来只能瘪着嘴,难过地瞅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指,小小口地呼气。
好心办坏事,织田作之助打量着自己修剪出的坑坑洼洼的成品,领悟到预定的计划与操作实践中间,横隔着相当距离的出入。他出门给女儿购买卡通样式的创可贴,给孩子贴上。
他不明白怎么小孩子都是这般的脆弱,需得家长敬小慎微地呵护。仿若离了他就会凋零的花朵,失了他就会枯萎的草叶。
织田作之助从有记忆起,就在从事黑色产业链。
他风里来,雨里去,承受过比这尖锐一千倍、一万倍的苦楚,神色也没变动过一丝一毫。
因而不能理解,也没办法体会女儿的心情。至少,现在的他是做不到的。
看女儿恹恹的,不大想搭理自己的模样,织田作之助心里头有股奇异的感知。似乎有什么毛毛的,刺刺的东西正在萌生,带给他不可名状的感觉。
是幼稚雏鸟初次生长出了柔软的羽翼,冷情冷性的暗杀者察觉到了未明的心绪。
他捉着孩子的手贴在嘴边,效仿着女儿的样子为她呼气。暗沉的发色形似老窖子内封存着的酒液,一经发酵,就会淌露出历经沉淀的醇香。
旁者若是听闻过织田作之助的威望,就很难想象这个人会在炙手可热的暗杀者热潮里,急流勇退,也绝对不能相信他会在个人的职业生涯抵达辉煌前,毅然决然地退场。
而那些都不重要了。
过去与现在划着明晰的边界,金盆洗手的他也不准备重操旧业。
狭小、破落的出租屋内,织田作之助头一回认识到,收割人命是比修剪指甲容易的。
他抚慰着因自己而受创的孩子,未曾明悟正在内心深处悄然无声地滋长的,是他先前从未有过的怜惜与爱意。
替女儿修剪指甲时,他只认识到,即使世初淳安安分分地由着他剪,他也怎么也掌握不好分寸。就跟他另外采用的照看女儿的方法一般,他总是会无意间弄伤了自己的孩子。
小孩子实在是太娇气、太软弱,也太容易受伤,是半点也经不得碰的。
假若赛尔提能知晓他的心声,肯定会表明大人也经不起这种碰法。
织田作之助和赛尔提虚心请教带孩子的方式。身着一袭黑皮衣的女性,听完全程,用手机打字:【你女儿脾气挺好的嘛。】
要是搁其他人家的孩子,被压到的第一时间就会踹醒家长了。哪有后面那么多的糟心事。
父女俩的日子过得穷嗖嗖,苦哈哈。
织田作之助上班,世初淳就待在家里。
她百无聊赖,身体又小,干不来什么家务,只能仰望着天花板发呆,靠漫无目的的思考打发拉扯成丝线的时间。
在人群中孤独,独处了默寞。
织田作之助在家,她会受苦。他不在家,她会思念。真是奇也怪也。
也是,人与人相互干涉,哪里有对她有益的照单全收,对她不利的排除在外的道理,也只能全部忍受。
就像被生下来一样,有太多太多的事,毫无办法,只能自己去调节心情,坚忍。从而明了人活着,意味要经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