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沉淀下来的青少年,建立起一套一诺千金的信用制度不是?
织田作之助也不介意自己的风评,在孩子跟前一再下滑。跌到马里亚纳海沟特也不怕,他深信,纵使自己的信誉在女儿那跌成了负数,只要他开口,女儿就会不由自主地相信。
大有底气的监护人,在女童捂住嘴巴,不让他检查的时候,指甲在她眼底的小痔周边刮了一圈,是亲昵的、游戏的心态。“不会的,我就看看,不会动手的。”
“真的?”女童半信半疑。
“真的。”织田作之助一脸正气。
青少年一本正经的神情,是那么地令人信服,所用的语气听起来也坚定而不可置疑。世初淳想了想,还是老实巴交地张开了嘴巴。
通过“天衣无缝”预知到女儿松懈了防备的织田作之助,食指探进潮湿的口腔。
他的指头不留情面地朝边缘处一陷,又一颗负隅顽抗的乳牙被动破土而出。
又被骗了!世初淳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又联想到上次后退的下场。被打屁股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只得硬撑着,待在原地控诉。
缺了颗牙的小孩,说话都漏风,便是指责也没气势,“织田素大骗子!”
织田作之助抬手,漫不经心地抹掉女儿嘴角流出的,混合着涎水的血液。心想,果真是个傻孩子。
他怜爱地拍拍自己女儿的头,认为再笨也没关系,他会负责赚钱照顾好她的。
池水里的荷叶青青,结出味甘的莲子。檐下的栖燕筑巢,经冬复历春。南去往返,再归来也不是原先那一只。
在世初淳恒牙长得差不多的时候,织田作之助捡回了一个受伤的男孩。
男孩耷拉着微微蜷缩的深黑色短发,似拟人化的金毛犬显露着柔滑的质感,怎么看、怎么好摸。人却没有金毛犬那般地温顺、阳光,反而是截然相反的阴沉与晦涩。
他漆黑的眼瞳是最深沉的夜,走到尽头也瞧不见丝微的光明。
嘴角挂着的漫不经意的笑容,是飘悠在外表的假象。其本身注定永久地困囿于一个无解的答案,要用死亡,才能验证这一场倾注性命的迷局。
世初淳想,她是知道他的名字的。
他的名字就在自己的嘴边,叫出来,就会撕破虚假的和平。
屋主人的女儿与他捡回来的,眼里隐藏着疯狂的男孩遥遥对望。女孩能从来者频繁自毁的旧伤里,窥出其人对自身的苛求与绝望。
男孩不笑的时候,像是火灾过后烧黑烤焦了的墙皮。要剥落、不剥落地贴着一半,比世初淳先前要掉不要的乳牙还要不合时宜。
他笑的时候又变作了卖力表演的愚人,强行扭动自己外露的肢体语言,好倾情出演一出让观看者哄堂大笑的喜剧。
欢喜的表面下注写着无声的悲剧,耳朵里回想着尖刻的嚎叫。
愚人是智者的伪装。智慧是毁灭的终端。
他的名字,是——太宰治。
“你好呀。我是太宰治。”
新到家的孩子在织田作之助面前,是一副全无反抗之力的样子。
莫说他此时身受重伤,便是恢复健康了,也不见得能从织田作之助手下走过几招。
因此,世初淳对织田作之助制服小孩的技术有了新的评估。她推测,便是十来个成年异能者,也会被父亲压制得不能还手吧。
鲜少见到黑发的、年龄不大的孩子,世初淳难免睹物思情。
人在时没感知,背井离乡,握着一张启程不见回头路的单程票,反而无端地眷恋起了再也不回去的故土。
明知不应该,她依然情不自禁地对与自己有着同样发色的男孩,滋生了几分亲近之情。
她明白这份感情实为怀念故园,是带着移情与寄托。不可取也很冒犯,对方乍一看也不是她能够冒犯得起的对象。
然,人的情愫能够做到收放自如的话,这世间也就不会传颂有情之士,为情所困的戏曲亦不会流芳百世。
织田作之助上班之际,就由世初淳负责照看太宰治。
她替他包扎、换药,更换绷带,看到男孩露出似是而非的笑容,低声说道:“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的。”
霎时间,流动的空气凝结成冰冻的海洋。男孩的眼眸犹如一颗吸纳百态的黑洞,内含着吞噬所有生机的孤独与落莫。万事万物陷进去,换来的只是不断地坠落。
直到彼此摔得粉身碎骨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