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都是没有一两个时辰出不来的。
这些时间,够她偷偷去看看陌桂酒还在不在了。
温明薏有些雀跃。
她飞身下了房檐,朝院中桂树行去。
她笑意浅浅,脚步轻快。
身影掠过竹林,野菊,穿过泠泠月色。
丢去谋算与城府时,她仿佛又成了豆蔻年华的娉婷少女,无忧无虑地向前奔去。
来到桂树下时,桂花香气已愈加浓郁。
温明薏蹲下身,抽出腰间随身携带的匕首,寻了她记忆中的某个位置,开始挖掘。
她动作轻柔,却迅速干练。几下挑挖,雨后泥土的湿润气息就已扑面而来。
底下的泥土比她想得要松散些,似乎曾经被人挖开过。
温明薏不禁有些灰心,但还是固执地想再试试。
她手中匕首再次深入,匕首尖端却忽然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发出一声脆响。
——挖到了吗?
温明薏加快了手中动作。
终于,乌黑酒坛露出了些顶端。
她三下五除二,将那坛酒彻底取出。
她掂量了一下,发现酒坛比她记忆中的更大一些,容量可观。
既然这坛酒还在,那么黎子未应当是将它忘了。
不过倒也正常。毕竟他们曾在各处不同的地方都藏了东西,连她都不一定全部记得。
温明薏看上去并未太过在意。
于是草草填了一下这个土坑,而后随手拎着酒坛,转身回房。
—
黎府书房中,琉璃灯罩下的烛火静静燃烧着。
黎子未第三次抬眼,终于认栽。
——实在看不进去。
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状况的。
他无奈地笑笑,放下手中公务文书,朝窗外看了一眼。
那是新雨后的方向。
他忽然想起,今日出宫时,楚暮时问他的那些话。
“……你真的觉得那个素枕是温苡素吗?”楚暮时上了马车,确定周围无人后,悄声问他。
“是。”他道,“……但她不愿与我相认。”
“自然。若她真是温苡素,这些年躲追兵躲围剿,还要隐藏身份抹杀过去,如此努力也只为了换取一线生机。若是贸然与你相认,与过去又多了牵扯,只怕会前功尽弃。”
“不过,你今夜讨要素枕的举动,倒是巧妙。”
黎子未笑道:“我本以为你会说我疯了,拿自己的前程去换一个花魁。”
楚暮时一拳揍在黎子未肩上。“你以为我会和席上其他人一样蠢?那一看便知,你帮了官家一个大忙。”
他理好自己的衣冠,“素枕长相与温矢参如此相似,他就算是再喜爱美人,也断不会将其纳入后宫。我猜他反倒是更想铲除祸根,但无缘无故,当着一众皇亲国戚武将王侯的面赐死一位官员送上的美人,伤了众臣的心不说,行为本就难以解释,势必引人猜疑。”
“不过,送给你就不一样了。你如今替他掌管青灯摇,是他最为倚重的臣子,忠君,擅长探查。在你身边,既防止了素枕未来在宫中行不轨之事,也保全了张九程的颜面,稳定人心,同时又赐了你一份人情,让你将来更加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一箭三雕,他能拒绝就有鬼了。”
黎子未故意长长叹了一口气,“哎,要是天下人都如你和间瑟尘一般了解我就好了。”
楚暮时脑袋靠在马车上,低低道:“不过,虽说她这人从小胆子就大,从前一个人行走天下的,看起来潇洒无比,不过好歹也是家中长辈千娇万宠的世家贵女,心里应当也是有些傲气在的。哪个女孩子经了这些年非人的磨砺和苦难,还能全然不变的?”
“我相信你自然会好好对她,不过依我之见,你还是去好好安抚一下她吧,别让她心里太难受。”他道。
黎子未起身,走出房门,却忽然有些踌躇。
——她睡了吗?
若是贸然前去,她可会觉得冒失?
黎子未思索半晌,举棋不定。
微风入室,吹动了他桌上书页。纸张簌簌飞过,正好停留在年少落笔的一页。
黎子未回过神,目光探向书页上,那张扬不羁、锋芒毕露的少年字迹。
他忽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想起如今处境,不禁失笑。
若是少年时,他怕是早就闪身到了新雨后,推开房门去找她了。
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变成了自己曾经最瞧不起的模样,开始犹豫不决,瞻前顾后起来?
黎子未熄了房中烛火,不再停留。
他决定即刻动身,往新雨后的方向行去。
—
刚入院门,他便觉得有些不对。
今日的桂花香气,怎地比往日浓郁许多?
似乎……还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
忽然,房中传出一阵陶瓷物什被人随意扫到地上,摔碎的清脆声响。
黎子未猛然转身,奔至温明薏房前,推开了那扇门。
房门被他打开了一个稍大的夹角。
馥郁的桂花香与酒香相生相融,馥郁回甘。从中汹涌而出,刹那间填满他的胸腔。
房中,矮几上置着鹤纹白玉酒杯,和一坛散着浓浓香气的陌桂。
女子懒懒倚在矮几旁,一手撑着下巴,水光潋滟的眼眸盯着另一只手中的酒杯,目光有些明显地涣散。
她脚边是一摊摔碎的白釉珍珠瓷梅瓶碎片,一枝秋海棠随意散在一边。
月光自窗外倾洒,一层柔和的银白雾纱轻轻笼着她,减淡了她脸上被酒液渲染出的嫩红。
——那是陌桂的酒香。
黎子未心神俱震,快步走到她身旁,内心翻涌起一阵巨大的惊涛。
……是她。
真的是她。
他按住自己胸腔内那颗飞速奔逃的心脏,觉得自己就快要被填满。
是喜悦吗?
他由衷地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