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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狗(2 / 3)

染针剂以后才拢着毯子睡下,天亮以后她得哄着柏清为她买来这些东西,而从这数个小时的相处之中,她已经知道那并不算什么难事了。

半夜窗外的铁皮篷子上又开始传来雨滴嗒嗒的敲击声,将要入秋时的夜雨裹挟冷风落在玻璃上,几乎掩去了房门打开的轻响,而浅眠着的桑涟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瞬间睁开了眼睛,暗红色的瞳孔微微发亮,她不着痕迹地偏过了头,呼吸和缓地静听着小卧室里向外蹑来的脚步声。

客厅里很黑,然而于柏清来说黑暗是一种常态,桑涟听见他清浅的呼吸声绕过沙发,最后立在她身旁——她暗红色的眼瞳看见对方模糊的剪影,少年定定地在原地站着,似乎在侧耳倾听她的呼吸声——窗外的雨不停歇地敲着铁皮篷子,桑涟挪动了一下身体,窸窣声也许是把柏清吓了一跳,他后退了一步,很快又蹑着脚绕过沙发走回了房间。

桑涟那当时并不能理解他为何要半夜偷偷走出来看自己——也不能说看,但少年的举动似乎是想确认他的存在,这举动是疑心多一些,还是担忧多一些,抑或者只是因为他在漫长的黑暗里无法成眠?

在疲惫和疼痛中再次睡去的桑涟并没有办法辨明,所以她对此佯装不知,在第二天晨起时若无其事地和柏清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

柏清朝她胡乱点点头,脖子上还搭着毛巾,暴雨停歇以后,晨间的空气湿润而温热,他用冷水把自己双颊洗得红彤彤的,不太讲究地用毛巾囫囵擦脸,擦完了也不涂什么,就踩着凉拖去厨房准备早餐,桑涟慢条斯理洗漱完以后,就坐在桌前听少年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厚底的拖鞋沾了水后踩出叽叽的声音——她听着听着突然笑起来。

昨天她还流着血冒雨沿海岸线徒步,今天早晨就坐在这样一所小小的房子里,有一个漂亮的、温顺的小瞎子为她在厨房里准备早餐。

“你的血脉决定了你的命运。”

她在心里回想这句话,傲慢地仰到椅背上去,把视线投向天花板——血脉又如何呢?她几乎要笑出声音来,对她说这句话的男人此刻应该正暴怒地掌掴她那异姓的、蠢笨的所谓兄弟,桑涟举起手掌来看自己的伤口,疼痛感一整夜在血管里跳动,但这烧灼的痛现在被愉悦感冲淡了,她懒洋洋地靠坐在高椅上,柏清把早餐端到桌前时,她打量着这个小瞎子嫩红的嘴唇跟青涩苍白的脸庞。

少年并不能感受到对方冒犯的打量,他甚至还朝桑涟笑了一下,圆睁着的眼睛像温和的幼鹿,桑涟接过他手里的餐盘,温声地叫他坐下时,他脸颊上就粉润地生出光来,满怀新奇和快乐地坐下来吃那些千篇一律的早餐,还不忘招呼他的桑小姐多用一些。

“你昨天淋雨了,应该多喝点热的。”

他把薄薄的汤匙送进嘴里,耐心咀嚼完了一口米饭,才张口和桑涟说话, “今天雨也停了,桑小姐如果还有哪里不舒服,也得去医院检查一下。”

桑涟应了他一声,饶有趣味地看他嫩乎乎的脸颊一动一动,他很瘦,下巴却尖尖的,然而似乎还有点未褪去的婴儿肥,晨光里他简直像颗脆生生的新桃,粉白、饱满、且毛绒绒的——她往常的男伴从没有这种类型,她厌倦稚嫩纯洁的少年,以她的身份,当然更愿意同那些知情识趣的、拥有良好服务意识的成熟男性打交道。

但她此刻忍不住生出几分恶劣的好奇——一个小瞎子,他晓得男女之间的事情吗?他有过交往的对象吗?想必是没有的。

桑涟若无其事地帮助柏清把餐具都收拾到厨房里。

“一会儿你陪我去买点药吧,好吗?”

桑涟站在他身后,近得可以嗅到少年胸前清新的皂香,而少年还毫无所知地在水龙头下洗着自己的双手,一派天真地问她是哪里不舒服。

“一点小伤口。”

她拿了擦手毛巾递到柏清手里,又得到对方的一个笑,以一个十九岁的男孩来讲,他太缺乏戒心,笑得也过于腼腆和甜,然而却让桑涟很受用——桑涟双手抱胸,站在他身后打量着对方束紧在衬衫里清瘦的腰肢,还有青涩挺翘的臀部曲线。

午后柏清领着她去了药店,桑涟没和药房姑娘提自己的伤势,只说是普通的划伤,并以此买到了药剂和纱布等等——当然是柏清付的钱,桑涟猜到他应该也囊中羞涩,然而自己现如今同样身无分文,尽管打算隐匿一段时间,但她不可能一直靠清贫的少年来供给。

她只等待了四天,连同她走到柏清门前的那半个下午,已经将近四天半的时间过去以后,才拨出去一个电话,恢复了自己在金钱上的供给。

她有想过是不是现在先给柏清一笔钱,但挽着袖子在厨房里洗梨子的少年又使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小城镇里并非没有旅馆,尽管躲哪里都是躲,但小旅馆里绝不会有这么一个围着她团团转的小男孩。

身无分文是一个绝佳的理由,桑涟微笑着接过少年手里的梨子,用水果刀削好皮切成小块放进盘里推到柏清面前,他用叉子试探着叉中了一块送进嘴里,咬了满口清甜汁水,就很满足地鼓着脸颊嚼起来,仍不忘对桑涟笑一笑。

“我第一次吃削了皮的梨子。”

柏清有点傻气地用手背蹭蹭嘴角,命运给他的何其少啊,连一块削好了皮的梨子也不曾有,然而他毫无怨怠,举着叉子兴致勃勃地和顿住动作的桑涟说话,显现出一种未被苦难磨去的、十九岁男孩的天真活泼——桑涟慢悠悠地转着叉子上的梨,并不送到嘴边,而是冷眼看它渐渐氧化、边角泛出褐黄色。

“那明天给你削苹果吧。”

她也学会了他的软声软气,最后把那块梨子原样不动地放回盘中,温声哄了哄柏清,对此一无所知的少年心满意足地应了一声,只觉得长久以来的孤独和黑暗都暂且消弭得一干二净了。

尽管他和桑涟认识还不到一个星期,然而被陪伴、被回应的感受却全然覆盖了离开福利院这一年以来的寂寞和忧郁,柏清几乎忘记她是怎样不合常理地出现在自己住所的门前,也几乎忘记桑涟于他来说仍可能是个危险的存在,他只因为得到了同伴而纯然地感到羞涩和喜悦,而并不愿意去深思过去与将来。

……

“我给你买了一个新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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