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阳在回公司办理最后一道手续的时候得到了宁月微之前遗落的手机。
是公司的同事在拍摄房捡到的,见他回来便去保管室取了交给他。
手机开不了机,许是没电也可能是坏了。
但手机没有任何磕碰,他猜测兴许只是没电了。
检查手机时,陈牧阳刚取下手机壳,一张小小的纸片就从里面掉了下来。
他弯腰捡起,无须辨认就知道这是他几年前拍的寸照。
照片有些旧了,边角发黄,他的面部略显模糊,就像是有人曾经用手一遍遍地温柔摩挲过他的脸。
他能想象得到那个场景,却无法想象出她当时的表情。
他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恨自己的笨拙。
她悄悄喜欢他那么久,一定很辛苦吧。
陈牧阳笑得自嘲。
人的劣根性便是如此,永远只有等失去才会想起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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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陈牧阳路过那家熟悉的婚纱店。
他站在她以前看过的橱窗外,看着那套她驻足过的婚纱,定了很久很久。
她那时是怎么说的?
“真正喜欢一个人是想结婚的。”
他想,她说的大概没错。
和章凝结婚他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高兴。
他根本就没有自己一直以为的那么喜欢章凝,所以才会在得知她此行的目的后那么无动于衷乃至释然。
陈牧阳去北城接宁月微回来的那天,章凝终于和他坦白。她这次回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和他破镜重圆,而是她心爱的人生了重病,她需要一笔钱。
她当初就是为了那人而离开的,但幸福不长久,恋人病了。治病花光了他们所有的积蓄,走投无路之下,得知陈牧阳小有所成,于是她便又突然出现。
至于结婚,心里装着别人的她怎么可能和他结婚。
她曾经对他的好的确不可磨灭,但却不含任何情愫,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
当初对他的好也只是见他可怜,像对路边流浪的小狗一样,饿了就丢给他几块骨头,汪汪乱叫就摸一摸他的头。
陈牧阳从小在充斥着巴掌和棍棒的环境中长大,误将恩情当作是爱。
听完这个故事,陈牧阳本以为自己会难过,但更多的好像是释然。
十万块,从章凝那里赎回曾经的自己,确实算不得亏本的买卖。
他失去的每一份月亮,都是他该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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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了个晴朗的好天气,陈牧阳来出租屋收拾遗物。
宁月微的东西很少,除去那些已经烧掉的衣物,东西少到装不满一个二十寸的箱子。
良久,陈牧阳取下自己手腕上那块黑色的腕表和她的遗物放在一起,然后又从中拿起那块白色的、他从殡仪馆带回来的那块手表,小心翼翼地戴上。
表跟着她在海里浸了很久,重度进水,已经不会转了,时间彻底停在了某刻。
她永远不会再长大,她永远钟意他。
陈牧阳在收拾宁月微的遗物的最后在她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封没来得及送出的信。
信很长,他需要用余生去读完。
…
“写给亲爱的陈牧阳:
不知道你小时候有没有听过这句话:“那时候车马很慢,书信很远。”导致我从小都认为,写信是最温柔也最诚挚的事情。
其实我已多年未写过信了,却不是因为信息化替代了纸质,理由现在想想其实还挺难过,但我突然很想讲给你听。
在我初中的时候,学校每月都会组织留守儿童给家长写信的活动。我每次都最喜欢也最期待这种时候了。
你可能有所不知,我小的时候其实是个非常缺爱的小孩儿,因为父母常年在外打工,我得到的关爱其实很少很少,导致我对爱总是很渴求。但我又是个极度别扭的小孩,想要也从不会主动开口去大声地说我要。
而写信在那时是最好的能将彼此的心连接到一起的方式。组织写信的老师让我们勇敢一点,把想要的想说的都尽情写下来。
事实证明把用嘴说换成写信的方式确实会多出很多倾诉的勇气。
落笔时,所有的情绪都透过笔尖传递。不再有肉麻而憋在心底的别扭,也没有见面时的尴尬沉默。
最后甚至能借着写信的格式,肆无忌惮地在末尾说出那个以前从来都不敢轻易说出口的“爱”字。(老师总让我们在结尾的落款加上一个爱你的***,我一开始还挺矫情,后来就习惯了,也成了习惯。)
我每次都会满满当当的写上好几页纸:写我的成绩,写慢慢长大的弟弟,写常年守在村头的那只活泼的小黄狗,写庭院父亲栽种的茂盛的枇杷树。写春天的海棠,夏天的热浪,秋天的果实,冬天的烟火。写一年四季,写生活的琐碎欢喜,写我的想念与爱。
通过写信,我得到了许多我想要的东西,包括我自以为缺失的爱。
但好景不长,父母在春运途中出了意外,长途汽车直接撞破围栏开进了河里。
那一车,无人生还。
二十多个家庭,从此支离破碎。
最初的那几年,我其实是没什么实感的,大抵是年纪太小,不懂“死”的重量,又或者是不愿相信爸爸妈妈已经离开的事实。
因为我们总是聚少离多,一年一面。团聚的日子本来就很少,所以我总是期盼着,那个不好的消息就只是我的一场噩梦。等到本该团聚的日子,他们便会出现。
但当我逐渐长大,才慢慢明白死亡的含义,开始正式接受他们已经离开的噩耗。
一开始我还是固执地坚持写信,我文笔越来越好,却开始不由自主地写总在半夜从隔壁传来的婴孩哭啼,写家中那棵被害虫啃食的得已不再结果的枇杷树,写被贩子偷走的小黄狗,写落寞的晚霞,写贫穷,写不如意,写尽生活的鸡零狗碎。
好似知道这些信再也收不到回信了,我写的极端,文字充满了悲观色彩。没写一滴眼泪,却好似全是我的眼泪。